第20章 兰澜
白云城主叶孤城身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
他是当今天下当之无愧的剑术顶峰之一，虽身在海外，声名却早已响彻中原，即使是远比他更早成名的剑术名家们，也轻易不敢触其锋芒。听到高柏吐出这个名号，燕赤霞一时有些沉默，心道莫非连妖怪都觉得白云城主不好惹，所以今夜的兰若寺，才会那么安静？
夏侯威亦有一瞬的怯步，实是因为对方武功太高、名声太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惹得起的人物。然而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脸却在一瞬间涨得通红，只想把刚才那个胆怯的自己一剑劈死，因而越发抓紧了手里的长剑，高声喝问道：“就算是白云城主，难道就能管别人决斗的事吗？”
“喂，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听劝，就非要找死吗？”又有一个人跃上屋檐，在布满雨水和青苔的瓦片上如履平地般的蹲了下来。他和高柏一般年纪，虎背熊腰，面容粗狂，轻功却出人意料的优秀。只听他道：“在我们城主面前拔剑，已经是不要脸了，就你们那样的剑术，居然敢自称剑客，也难怪城主会觉得你们侮辱了剑！尤其是你！”
他伸手一指夏侯威，冷笑道：“我刚才听你说，你追了他七年？七年还赢不了一场比试，你的年纪都是活在狗身上的吗？你怎么还有脸活下去！似你这般不要脸的人，竟也敢在我家城主的门外班门弄斧，我要是你，现在就有多远滚多远，从此再不要称自己是剑客！”
夏侯威被他羞辱得几乎站不住脚，一张脸上青青白白，神色复杂难辨。直到此刻，高柏才慢条斯理的说道：“顾兄，我们奉令行事，只管完成城主的命令便是，又何必这样伤人。”
那姓顾的大汉不以为然道：“我这是帮他认清自己的斤两，又怎么能叫做伤人呢！”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夏侯威一声暴喝，纵身一跃，长剑如电般朝他刺来。他此时愤怒已极，这一剑没有任何防护的意味，只是一径的攻击，却也愈显锋利，誓要将大汉斩杀于此地！
只听“铮”的一声，另一把长剑跃然出鞘，雪亮的剑光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这是那齐姓大汉的剑，之前一直背在背上，被他宽厚的背挡得只剩下一把剑柄，此时被他握在手里，轻描淡写的刺出一剑，恰如春风吹动杨柳一般，剑势竟不含任何蛮力，只剩下一片空灵柔美之意，与他粗犷的外表大有不同。
“巴山顾家的回风舞柳剑法！”燕赤霞一眼看出了这一式剑招的来路。回风舞柳剑法原是在百年以前，由巴山顾道人所创，与武当的两仪神剑、昆仑的飞龙大九式并称为玄门三大剑法。顾道人传人颇多，既有巴山派、终南剑派和点苍派的弟子，亦有顾家血脉，既然刚才高柏称他做顾兄，想必，他是顾家嫡系子弟。
他已看出这一剑的精妙远在夏侯威之上，但多年交手，两人早就亦敌亦友，如何忍心看他横死当场，当即拔剑从侧方攻上，想要一阻回风舞柳的剑势；然而他脚步一动，高柏的身影顿时如影随形的移了过来，笑眯眯的望着他，手中长剑从剑鞘中拔出了一寸，正对着他的眼睛！
“喂，你们能不能不要在这里杀人啊。”谁知，就在他们两两相对的紧要关头，一声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在屋檐上响了起来。燕赤霞和高柏齐齐抬头一看，就见刚才还站在门内的两个年轻人之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上了屋檐，两只手分别捏住了夏侯威和顾姓大汉的剑尖，将他们的剑招钉在了原地。他的神态十分轻松，就好像手里捏着的不过是两片飘落的柳叶，而不是两位剑客锋利的剑锋，然而握剑的两人同时向后抽剑，却只觉得自己无论怎么使力，长剑像被焊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不由脸色大变。
因为他们谁也没有看出来，这个好似根本不会武功的高瘦青年，居然会是这样一位默不作声的高手！因为他们谁也没料到，自己全力刺出的一剑，居然能被这两根平平无奇的手指制止！
“等我离开兰若寺以后，随便你们怎么打都行。”兰澜不理会他们不可置信的瞪视，仍然平静的补充道。“但我很讨厌血腥味，不想这里有人死掉。”
他全然是实话实说，哨兵的敏锐五感会让他们厌恶一切浓郁的信息，气味当然也是其中的一种，如果有人死在寺庙门口，他就一刻都不想在兰若寺里多待了！只是这理由落在其他人耳中，却叫人五味杂陈，各种思量止不住的浮上脑海。
确认两个人都没有了再动手的打算，兰澜这才收回手，施施然从屋檐上跳了下去。那书生抱着自己的破伞，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见他如此恐惧，兰澜也没有上前的意思，只是对他说道：“你还是赶紧进去住下吧。”
随后，他就径直走入了黑暗的大雄宝殿。
在他身后，夏侯威深深凝望着他高挑的背影，突然一声长啸，掉头就走。燕赤霞知道他今晚受创颇深，甚至远胜于往日败于自己之手，不由朝着他的方向追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觉得自己这个“仇敌”就算是追上去，也无法安慰他，说不得还会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踌躇片刻之后，还是调头走进了兰若寺。
书生见他们都走了，剩下的高柏和顾姓大汉又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也急忙跑了进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了燕赤霞的身后。
只剩下高柏站在顾姓大汉身边，低声询问他道：“你刚才，看出了他的武功路数吗？”
“……我根本连他怎么上来的都没看到，好快的轻功啊。”大汉收剑回鞘。他的确是巴山顾家的嫡传子弟，名为顾梦熊，此时也不禁低声对高柏说道：“想不到这么一间破庙里，竟然也能有卧虎藏龙之事。还有宇文彬那小子，叫他去打探消息，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也该去洗洗眼睛了！”
“走吧，我们回去告知城主。”高柏无意多谈，和同僚一起走进了兰若寺。一阵夜风卷起地上散乱的落叶，呜呜呼啸着落到了青石碑下。
兰若寺外，夏侯威一路狂奔而走，及至跑到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边，方才停下脚步，蹲下身来，双手捧起溪水洗了把脸。
冰冷的溪水浇在他的脸上，却不会比他此刻的心更冷。他其实心里也清楚，自己于剑法一道上，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输给燕赤霞，也不是他的第一次失败。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残酷的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或许最难以做到的是，就是坦然承认自己的平庸吧。
溪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落下，沾湿了他的衣襟。夏侯威拿起自己的佩剑，用另一只手抚摸了一下剑鞘上的花纹，久久沉默之后，突然手一扬，将它重重的掷了出去！
此前他有多爱这把剑，这一刻就有多恨它的无能为力。剑当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是作为主人的自己，一时间，竟已没有了再拿起它的勇气。
——然而长剑掷出以后，他听得一声女子的惊呼从不远处响起，随后传来的是“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那女子挣扎呼救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救命！……救……”
夏侯威大吃一惊，连忙飞身过去，果然在水面上见到一个拼命扑腾着手臂的可怜少女。他猿臂一舒，轻松抓住少女的胳膊，将她从水里提了上来，揽着她落到岸上，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却是当即一愣，呼吸顿时急促了两分。
那少女似乎被刚才的落水吓破了胆子，柔若无骨的靠在他的怀里。溪水浸透了她的衣服，清晰的勾勒出她周身玲珑有致的曲线，高耸的胸脯正因为恐惧而极快的颤抖着，引得夏侯威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停驻在上面。
随后，少女似乎是缓过了气，睁开水润的眼眸看向他，檀口一张，吐气如兰的对他说道：“多谢大侠救我……”
她娇弱的声音似乎有种别样的魔力，足以勾起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夏侯威大吼一声，突然低下头去，重重的咬上她的脖子，似想将自己今夜遭遇的种种无奈与烦闷，都通通发泄在她的身上！
对于一个失意的男人来说，这是不是最能舒缓自己的事情呢？
但奇怪的是，那落水的少女既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也没有丝毫的反抗，反而侧过脸去任他施为，湿漉漉的脸上甚至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随后抬起赤/裸的脚踝，搭在了他的腰上。
在一片低沉的喘/息声中，四周茂盛的草地里，有几根藤蔓悄无声息的爬了过来，突然凌空飞起，好似锋利长剑一般，从后贯穿了夏侯威的头颅！
这名失意的剑客甚至连最后的哀嚎声都没能发出，就这么倒在少女的身上，转眼间就被藤蔓吸去了浑身的血肉，变成了一具面目狰狞的漆黑的干尸。满地的藤蔓吸饱了鲜血，高兴的上下摆动着，忽而凝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一个极为高大的人影，漆黑的嘴唇满意的舔了舔自己长长的指甲，又抬起头，朝着兰若寺的方向看了过去。
“姥姥。”那少女将身上的干尸一把推开，就像拂去衣上沾染的灰尘一般随意。她看也不看夏侯威的尸体，只乖巧的跪倒在树妖的脚边，也望着兰若寺的方向说道：“那个从黑山上下来的大妖，真的在兰若寺里吗？”
“当然，小倩，你难道都没听到之前黑山上传来的吼叫声吗？”树妖姥姥伸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慢条斯理的说道。回想起之前那声响彻云霄的恐怖长啸声和同时蔓延开来的可怕威压，她的身体条件反射的微微一颤，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难道是在山里沉睡了数百年，近日方才苏醒么？”她喃喃自语着说道。“……告诉那些小蹄子，这几日，都给我离兰若寺远一些，他要是不会在这里久留，那当然最好，他要是想要在此久留——”
只怕，自己就得付出些代价，主动去拜拜山头了！
她只顾着思索怎么对付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黑山老妖，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小倩低着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雪亮的流光。而她当然也不会知道，夏侯威死去的那一刻，正站在兰若寺厢房里的兰澜，也打开窗户，朝她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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