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尹见素的失态短暂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上课铃响起时，班里人乱哄哄的吵闹旋即静了下来——今天的铃声换成了久石让的《summer》，很有夏日氛围。可惜外面是浠沥沥的雨天，还是带着凉气儿的雨天。
梧城的温度就像商品打折促销，满30减15。今天这场雨来势汹汹，把前段时间陡然升高的热气逼退得连影子都没了。
不过，老徐抬着一箱零食进班的时候，空气里那点凉意也很快消散如烟。
他喊胡梓彬跟数学课代表把这箱薯片发下去，说是给大家的儿童节礼物。
老徐的头发依然乱得像团杂草，夹杂银丝的头顶为下面黝黑的脸庞提了点亮，双眼眯成一条线，顶着冬瓜似的身躯靠在讲台上。
底下的人却发自内心地喊着“男神”，震破耳膜，在教室里回荡，淹过了外面的滂沱雨声。
老徐脸上丝毫不见骄矜，神色自如地接受这帮小崽子的马屁，就是眼角那几条鱼尾纹出卖了他此刻的得意。
接下来的语文课，刘老师也给一班的孩子们准备了棒棒糖。
这一回，对着年轻的美女老师，台下人溜须拍马的真诚度更上一层楼。
十五六岁的少年嚷着过儿童节已经挺幼稚的了。
可有时候，这些经历了大风大浪的成年人，比他们还幼稚。会想守护这些终究要长大的小孩，给他们单纯的快乐延长一点儿保质期。
尹见素看着刘老师眉梢的笑意，也把双手圈在嘴边，作喇叭状，跟着大家喊了声“女神”。
也许，在老师眼中，不管学生多大，始终都是小孩子。
本来或许还该添上“家长”，可她爸是尹浩松，她妈……
尹见素将嘴边的手展开，顺势伸了个充分的懒腰。
现在的气氛如此和谐，就让她继续以一团模糊的形象封存于那段阴冷霉湿的童年中吧。
语文课结束时，雨依旧没停，教室里却越来越热闹。
尤其是跑操因天气原因而不得不取消，给众人过节的热情再添一把火。以康佳一为首的歌王们已经开始合唱魔仙堡主题曲了，声震屋瓦。
尹见素屏蔽掉外界的鬼哭狼嚎，坐在位子上，嘴里嚼着根棒棒糖，撑着脑袋，望向窗外。
苍绿树叶蒙了片白雾，她透过这片迷蒙，瞥见了自己的儿童时光。
江南也总是这种场景。烟雨朦胧，笼住她的过往。
“烟城的夏季几乎都是雨天。不过碰上节假日的时候，常常放晴。”顾慕尘好像总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挺巧的。”尹见素收回视线，看着同桌。
顾慕尘以为她说的是烟城的天气，扬了扬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从抽屉里拿出个粉红色的盒子，递到她面前：“儿童节快乐呀，见素小朋友。”
尹见素面无表情盯着他：“别闹。”
“好，不闹。”顾慕尘回答她的态度宛如在哄一个幼儿园小朋友。
涣散的注意力终于一点点回笼。
尹见素把那个少女心的盒子接过来，放在黑色收纳箱上。随后，从包里掏出一本书，礼尚往来地递了回礼——卡尔·萨根的《宇宙》。有点老的科普读物，但写得非常有意思。
顾慕尘脸上闪过一丝短暂的错愕。
他有点怀疑尹见素是不是送人东西只会送书了？
因为这样不用费心挑？
说实在的，顾慕尘有点挫败感。
尹见素适时作出了解释：“读书要从娃娃抓起。”
好吧，有些时候，他也不是很能准确地预测尹见素的脑回路。
那……他们两个以后的娃娃，看哪些书比较好？
？？？？
！！！！
他怎么又在想这种问题？！
顾慕尘火速抓起桌上的草稿本，扇了扇风。
尹见素狐疑地望着同桌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晕，问他：“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
这句话成功达成了火上浇油的效果，顾慕尘的脸又红了一个度。
他圈手，掩在嘴前，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有点儿热。”
尹见素转身，扫了眼教室——有一半的人今天都套上了秋季外套。
收回视线时，她明白了什么。把身子贴近课桌，指尖虚虚搭在桌沿，偏了偏脑袋，仰头望着顾慕尘，打趣道：“你好可爱啊。”
尹见素一双桃花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里面流露出的微光却十足狡黠，像只小狐狸。
你、好、可、爱、啊。
顾慕尘手中的草稿本“咚”的一声掉在桌子上。
耳朵里炸开一声又一声惊雷。
尹见素夸他可爱！
他怀疑尹见素在撩自己！
他已经掌握了充足证据！
脸颊的温度像乘着火箭，一溜烟上窜。
顾慕尘感觉自己仿佛误入了火焰山。
太掉份儿了。
一名稳重的男人不应该动不动就脸红。
顾慕尘仓皇捡起草稿本，想借扇风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慌乱。
指甲盖由于用力而微微泛白，草稿本则生出好几道狰狞的纹路，将上面整齐的公式扭曲成模糊的一团——他最近总是做些欲盖弥彰的事情出来。
不过，看着尹见素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好像……也不错？
他的外套穿在她身上，宽松得过分，将人本就纤瘦的身子衬成小小的一团，只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指尖，搭在桌沿上。
上半身轻轻靠在课桌上，俯低了，重心前倾。和平时一直板正的身姿形成鲜明对比，削弱了原先那种冷冰冰的距离感，真正平易近人起来了。
整个人乖巧得不行。
偏偏那双眼睛里装的全是不怀好意，眸子里的戏谑劲儿浑然天成似的。
脸上的温度终于一寸寸降下去，顾慕尘决定扳回一局。
他也将重心前倾，凑近尹见素，在她耳边缓缓开口：“夸男生可爱……是要负责任的。”
轻佻又懒漫的句子，被顾慕尘说出来，成了蛊惑人心的利器。
尹见素被热气喷到的皮肤起了小小的疙瘩，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下红到上。
她猛然拉开距离，横了顾慕尘一眼。
后者开心地笑起来，眼角眉梢跳动着捉弄得逞的喜色。
尹见素不甘示弱，镇定下来后，放软了语调，回他：“行啊。”
她眨了眨眼，凑到顾慕尘耳朵边，张嘴的动作放得很慢。
顾慕尘的心脏顷刻塌陷，里面装着的期盼一股接一股地往外冒。
他听到对方说——
“叫声爹，爸爸对你负责。”
尹见素说完就飞速撤走身子，笑得像只偷油的小老鼠。
粉色旖旎心思瞬间分崩离析。
这丫头破坏气氛的功夫到底从哪儿学的？
顾慕尘气极反笑，在座位上深吸了几口气。
得，他甘拜下风。
认清这个事实后，顾慕尘暂时打消了捉弄尹见素的想法。
想起在抽屉里躺了许久的发绳，他取出来，给旁边的人递过去：“赔你的发圈。”
整整一大把，尹见素一只手怕是握不住。她有点儿怀疑顾慕尘周末是不是悄悄去火车南站那个批发市场进货了。
尹见素沉默了会儿，回答对方：“一根就够了。”
“换着扎。”
尹见素没再拒绝了，接过后，仔细打量他：“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有个公主梦？”
粉蓝、淡黄、薄荷绿……一溜儿的马卡龙色系。
也太小清新了。
听到这话，顾慕尘也不恼，回她：“我觉得你挺适合当公主的。”
“谢谢。”尹见素由衷感谢对方：“如果可以，我更想当皇帝。”
听到这话，顾慕尘尝试着想象这样一副光景：
尹见素穿着身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上，对着下面的人喊——“众爱卿平身。”
照理说，尹见素这纤瘦的身板配上柔和的脸庞，撑不起那种声势浩大的场面。
但顾慕尘莫名觉得，如果是尹见素的话，没有什么撑不起的，她内里蓄着深不见底的韧劲。
不过，尹见素要真成了皇帝，他岂不是要在深宫了斗红了眼，挣扎着爬上后位，求陛下独怜他一人？
顾慕尘被自己的想象乐到了。
拾整一番心绪后，他拆掉《宇宙》的塑胶，翻开。
内页画着不算简洁的几何图形。
数个大大小小的圆圈不对称地排布在白纸上，相交之处散布着黑色的小圆圈，又连成线段。
看起来有点像行星的轨迹图，不过是正圆形的。
顾慕尘想起了那个对完美几何图形具有执念的开普勒——因为坚信行星运行轨迹一定是完美的正圆形，他在总结出三大定律的过程中绕了不少弯路。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专属于天文学的浪漫了。
右边那几行简短的卷首语就更浪漫了——
“在广袤的空间和无垠的时间中，能够与安妮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是卡尔·萨根写给妻子的。
自作多情绝对不是项好技能，可顾慕尘依旧一意孤行，决定把这段句子理解成尹见素想向自己表达的心里话。
他确实值得。
喜欢尹见素的男生不少，但那些人大多只是肤浅地关注她亮眼的外表。
只有顾慕尘喜欢的才是完整的尹见素，包括她那些隐藏在随和表象下的矜傲和清冷。
不过，尹见素最近没有那么冷了。
这是个好兆头。
顾慕尘无比自信，这里面有他的功劳。
嗯，他还可以大方地把其中三十个贡献点算到赵珂宁等人的头上——再多的就不行了，这已经是他宽容肚量的极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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