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里仇误生无端恨
大堂里，乌泱泱一群人，为首的公公穿着朱色衣服，脸上挂着丝毫不掩饰的笑意。
他微微抬手，身后的侍卫欲上前，林泉怒目圆睁，常年厮杀战场的煞气硬生生将人吓退了好几步“我林家满门忠良，绝不会做这等通敌卖国之事，我要见皇上！”
公公慢条斯理地举起兰花指，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可皇上说了，证据确凿，并不想见您呢，还是配合点好，省的吃苦头！带走！”
“爹！”
“相公！”
公公扫了这些家眷一眼，眼里一片淡漠“看好她们，如果谁要闯出去，格杀勿论。”
“娘！”林夫人承受不住打击，向后倒去，林衍婉堪堪接住，扶林夫人坐在后面的圈椅上。
“我的孩子…”林夫人脸色惨白，手死死护住肚子，她这才注意到母亲衣衫下聚集了一滩血，顺着滴落，很快在地毯上晕染开来，颜色愈加深了。
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哭哭啼啼的，抱作一团，无暇顾及。她只好上前扯住侍卫的胳膊，跪了下来，哭道“求求你了，侍卫大哥，帮忙请个大夫吧，我娘要不行了！”
侍卫不为所动，她一咬牙，擦了眼泪，放弃了往日的尊严，向着他们磕头哀求“求求你们了，我娘真的不行了，就给我娘找个大夫吧！”
咚咚咚，地上的血印子和眼泪混合在一起，糊在她娇柔的脸上，而侍卫都像是看不见眼前的场景般，眼睛直直盯住前方，对于他们来讲，他们的职责就是屋里不能少一个人。
“婉儿！混账东西，滚开！”
是楚然的声音，抬起头，她模模糊糊能见着有个黑色衣衫的人向她走来，不一会，那人已到了她的跟前，蹲下身子将她搂在怀里，出言安慰。
“楚然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娘！”她拉住楚然的衣袖，抬起泪眼望着，希望他能看在往日的情谊帮上一把。
“好，大夫马上就到。”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的，当即应下，对外冷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是要本王亲自去请吗？”
“可是……”红衣侍卫还想说什么，被人强行架了出去。
“别哭了，婉儿，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她摇着头，推开楚然，跪坐在林夫人身边，不断道“娘，坚持住，大夫马上要来了……”
林夫人痛得面色苍白，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压抑痛苦的嘶喊声听得所有人心惊。
顾不得什么纲常伦理，楚然一把上前抱起林夫人“内室在哪？”
珠帘里，一盆盆血水从丫鬟婆子们的视线划过，房间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大夫将最后一针收好，回道“夫人无事，静养一段日子即可，老夫开点方子，每日煎两次，喝上七天方可痊愈。”
“有劳大夫了。”
大夫忙回礼“不敢不敢，这是为医者本该做的事，担不得王爷如此重的礼。”
“大夫随我这边来。”
回头间，大夫偷偷冲楚然摇摇头，眼底意味不明。楚然心有所悟，看向林夫人，又看了看哭得成泪人般的少女，悄悄叹息，眼里划过一抹愧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泉之与敌国勾结，输送情报，至邺城等三城百姓被东厥屠杀殆尽，实所罪大恶极，令人发指!朕念林阁老昔日恩情，赐林泉之白绫一条，毒酒一杯，保留全尸，家眷所满十五岁一律处死，其余发配岭南，除非特赦，永世不得回京，钦此。”
天牢内，站着四个人，对面是林泉之，两个端着白绫毒酒的侍卫站在朱色衣服的公公身后，悄声屏息，神色漠然。
公公笑眯眯将拂尘向前一挥“陛下仁慈，林相公，请吧。”
“可怜，可怜啊。”林泉之笑了起来“可怜我林家，祖父和三个叔伯为国捐躯，大儿子被扣在南诏不知生死，如今轮到自己，竟然是这样大的罪名。”
公公摆手，让两个侍卫将东西放在桌上，退了下去，那笑脸像和变戏法似的，瞬间全无，阴冷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林泉之，配着尖利的声音，在牢里格外渗人“唉，这人世间的事情就这么无常，山水轮流转，高的低的不都是一瞬间的事。”
“我从入宫那日起就发誓，一定要把伤害过我的人全踩在脚底下，今天我不就做到了。”
“林泉之，你可还记得那个被你活活打死的奶妈？就因为她在书房里打碎了花瓶，你就将她活活杖毙，你有什么脸说自己无辜！”
林泉之愣了愣，记忆中似有过这么一幕，他仔细打量了公公几眼，见着公公眼里的恨意愈发浓烈，他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笑得肆意痛快“我早料到有人会用此事来说我狠心，但我林某人发誓，我对得起大魏，对得起百姓！”
他迅速端起毒酒一饮而尽“可笑啊，到头来，你恨也恨错了人，真正的凶手还在高处看着你，哈哈哈！哈哈哈！狡兔死，走狗烹啊……哈哈哈哈……”
公公向后退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说什么，林泉之，你什么意思？”
“咳咳……”他眼前逐渐模糊，嘴角溢出一丝血，重重到地，公公一把抓住林泉之的衣领，双眼通红“林泉之，林泉之，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快告诉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林泉之，你不许死!”
牢里回荡着一阵阵尖利的吼声，但林泉之再也不会醒过来了，这个秘密也将伴随着他深埋地下。
“好好活下去，婉儿…”
“阿娘…阿娘……”
脚下一空，跌入深渊。
“醒了醒了，你快去通知少爷，姑娘醒了。”
她睁开眼，青色的帘子高高挂在头上，寻声望去，是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女孩，白白净净的圆脸蛋，一脸笑意“姑娘醒啦，要不要喝点水？”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麻烦姑娘了。”
外面脚步声逐渐清晰，她撑着身子望去，帘子阻断了她的视线，只听圆脸蛋姑娘道“给少爷请安。”
“嗯。”
走近后，她才看清，少年头戴玉冠，身着蓝白衣衫，笑着看向她“姑娘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我一切都好，是少爷救了我？”
少年笑声清朗，点点头“正是，前几日丢失了枚玉佩，昨日忙着去找，就找到了姑娘。”
她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捡到的玉佩，递给他“你说的，可是这枚玉佩？”
少年接过，反复检查，最终确定是他丢失的那块，舒了口气，感激道“正是，多谢姑娘。”
她摇摇头，看着少年，神色戚戚然“应该是我谢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见她情绪有些低落，少年心中明了，安慰道“既然我救了你，就不会丢下你不管，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她顿了顿“我不记得了……。”
他眼带怜惜，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柔声道“那以后，你就叫静姝好吗，娴静美好，我叫崔璟。”
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丝毫不带任何物欲，只有对她的善意，这样的人，自己居然骗了他，想着，林衍婉心里升起了一股愧疚感，她忙低下头“谢谢你。”
……
晋城是盛产菊花之地，崔府是这晋城名门望族，院里也自然少不了名贵的菊花。
那日的圆脸蛋姑娘名芋圆，她们一起住了几天，芋圆天真活泼，拉着静姝到处转，洋洋得意向她介绍崔府是如何如何好“你看这盆，颜色深的这盆，叫墨菊，据说京城里的贵族最喜欢这种花了，皇宫每年都只能得十二十盆，崔府就独有三盆呢。”
芋圆又拉着她到一盆黄色的菊花面前“你看这盆是不是格外的好看，这盆叫玉翎，是非常珍稀的品种，据花匠爷爷说，这花极难养活，皇宫都不一定有呢，公子为了这盆菊花跑了好多地方，费了好多心思才养起来的。”
静姝本想着心事，芋圆精力旺盛，她只能陪着敷衍夸几句，见着眼前的这盆，她突然就不困了，这花极其有名，她也有幸见过，但从来没这么近观赏过，母亲爱菊，父亲为此跑遍全国搜罗了许多品种的菊花，独独没有这个，想起母亲生前的惋惜，心里泛起一股伤感意，叹道“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
芋圆歪头不解“静姝姐姐你在念什么呢？”
她回过神，笑道“一首夸菊花漂亮的诗，芋圆，少爷这几天怎么都不在家？”
“好像是去袁家了吧，就是少爷外祖父家。”
“哦……”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的伤感越来越泛滥。
“芋圆原来你在这呢，张妈妈找你过去。”
一个粉色衣服的丫头从假山边出来，看了看芋圆，又看了眼静姝，欲言又止。
静姝礼貌向她点头问好“这位姐姐，我是新来的丫鬟，静姝。”
“原来如此，静姝妹妹安，我叫遮云。”遮云也笑着回礼。
“那我先走了，静姝姐姐你先逛逛，我马上来啊。”
静姝目送着芋圆同遮云离开后，自己沿着假山旁路逛着，不远处有个亭子，她正好也有些疲惫，便走过去准备小憩一会。
“嗯？”
石桌上竟放着一本书，想来是崔璟看过后，忘了带走，书页随着风不住地左右摇摆，她拿起，本想先收起来，到时候还给他，鬼使神差地，她翻了几页，轻声念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先正其心……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静姝听着声音，连忙转身，崔璟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少爷。”她慌忙将书藏于身后，未经别人允许，动了别人的东西，她感觉脸有些微微发烫，忙捂着脸，头撇到一边去，将书放在了石桌上。
崔璟笑了笑，拿起书，随意翻了两页，递给她“你识字？”
她犹犹豫豫接过，答道“嗯…小时候家父自教我读书认字，也上过几年学堂。”
“那你以后还想继续读书吗？”
她抬头，杏眸里露出一丝疑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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