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门之隔
一门之隔，像是两个世界。
安和悦瘫坐于地，突然想到门外的三个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神情，即使胃疼得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力，他却发现自己的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曾想要信赖的兄长说过，安家的人，想要的东西要自己争取。
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了。
他连自己以前拥有的友谊、亲情，都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不想要了。
门被人打开，站在门口的背影硕长，安和悦的视线落在对方的小腿附近，看着那笔直的西裤，他就知道是谁。
“小悦——”安夫人一把推开安和容，在安和悦面前蹲下来，她看出来他整个人状态不太对，焦急地伸出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你，你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
手心下的骨头几乎要铬穿她的掌心，她不知道他刚刚听到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语气中担忧里还藏着一丝丝压抑不止的心虚。
安和悦一声不吭，他轻轻挣扎了一下，抗拒于安夫人的亲近。
“小悦！”小儿子无声的拒绝让安夫人的眼中含泪，她还想伸出手，安和悦却低着头，笑了起来。
刚开始是轻轻的笑，跟着，他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笑得整个人的肩背都抖了起来。
怪不得安和容此前在安宅里说的话总是那样别有深意，怪不得何笑笑骂他傻。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笑得太用力，整个胸腔都像要被那点力气给震碎了，不过，安和悦觉得无所谓了，他已经被四分五裂的虚伪割成了一片一片的，那是比凌迟处死还要绝望的痛楚。
“小悦？”安夫人的手顿在半空中。
安和悦自己扶着最近的门框，晃了两下，慢慢站了起来。
他面色惨无血色，可嘴角却逸下一条鲜艳的血丝，犹如在白纸上平添的一抹颜色。一向微圆总是充满笑意的眼睛，此时暗沉沉地，看着安夫人、安和容，还有在他们身后，不敢靠前望他一眼的何笑笑。
“小少爷。”凯叔站在安夫人身后，三个人几乎将门口堵塞得没有一点空隙。作为安家里的老管家，他知道很多事，他已经从安和悦的神情中看到了死如死灰，他想，小少爷这次离开的话，可能再也不想回来了。
在这群人里找了一圈之后，安和悦对着凯叔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凯叔，能不能麻烦你，送我下山。”
凯叔点了点头，看出他体力不济，上前扶住他细得快比不上自己一半粗的胳膊，心中酸楚无言以表。
见到他宁愿让凯叔扶着，也不想再看自己一眼的安夫人慌了神，她一个贵夫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却只想着小儿子刚回到家中，她不愿意见到自己骨肉分离。
“小悦，你不要生妈咪的气，妈咪，妈咪骂过你哥了！”她焦虑地跟在二人身后，一双手想上前却又不敢接近安和悦，怕看到小儿子那种没有一点生气的眼神，“他会把该给你的东西都给你的。”
“那些东西我用不上。”安和悦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安夫人。“我只想问一句，妈咪是什么时候知道，是安和容在我的成年礼上，将视频放出来的？”
安夫人的唇仓皇地抖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也晃动着，不敢看向他。
“那您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父亲有将安氏的股权留给我的计划？”他追问着站在她面前，在他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对他最好的亲人。
可是，他没有得到安夫人一个准确的回答。安夫人的唇哆嗦着，几乎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
安和容是在场的人里最为镇定自若地，他见到安和悦摇摇欲坠的身影，眉眼中依旧是像看着不成器的弟弟的神色。
他不过是使了一点小手段，让安氏稳稳地落在可以将安发展下去的继承人手中而已。他又不是打算永远占着安和悦的东西，他不是已经说了，该是安和悦的，都会给他吗？
可是，这个从小到大都会朝自己笑的弟弟，为什么此时看向他的目光却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错，是我气死了父亲。我只怪自己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从来没有想过要找是谁要在成人礼上那样羞怒我，羞怒安家的人。我想，作为安家的小少爷，我的仇人，应该和安氏的对家一样，很多，很多。”安和悦轻轻叹了一口气，胃已经疼得让他连保持站直都快做不到。
可他还是勉力让自己的背挺直，不愿在安和容面前再露出一点下风，“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刺向我的那把刀，会是自己的哥哥——”
他说完，便就着凯叔的手往门口走。
“你现在去哪里？又去那破出租房吗？”安和容在他身后质问他。
安和悦不想回答，他刚刚说那么多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身冷汗。
刚刚洗完澡后，他身上只披了一件浴袍。
“还是去找百里堰？见他不回来话，安和容罕见地紧追不舍，“你就没有想过，当初要不是你自己不知廉耻地与百里堰睡到一张床上，我又怎么会有那些视频？何况，视频还是百里堰早就拍下来给我的。就这种人，你还要去找他吗？”
安和悦的脚步顿了顿，白色的浴袍穿在他身上大了不止一个号，让他的身影看起来跟纸一样单薄。
可他也只是停顿了一下，接着，那双瘦细得像竹竿一样的双腿，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朝门外一步步接近。
“和悦。”何笑笑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刚刚她的心里慌乱得不行，不知道知道一切后安和悦会怎么看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和悦，可见到他离开的身影，心里的慌乱俱增，让她忍不住带着一丝哭腔，在他身后喊道：“对不起。”
“悦百里的股份你拿着吧。”安和悦的脚步这次未曾再为任何人停下来。“随便你怎么处理。”
凯叔感受到他往自己这边倾斜了越来越多的重量，老沉的管家也少见的有些紧张，“小少爷？”
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安和悦不想再回头，他籍着老管家的掺扶，一路走到了山脚下。
门口的保安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立刻敬礼：“安少爷！”
这一声中气十足，却震得安和悦的耳膜发疼。
他现在没有一处不是痛的，可除了他微微颤抖的手与额头的冷汗外，他没有其它失态。
他轻轻笑了笑，保安几乎不敢看他的笑容，红着脸将视线移开。
“再见。”他松开凯叔的手，朝前慢慢走去，只留给凯叔和保安一个远去的背影。
“凯叔，小少爷怎么了，怎么脸色太差了，再说了，这附近又没有车，他怎么下山啊？”想到刚刚苍白的小脸，保安都不禁为也揪起了心。
“哎，小少爷不让我再送。”凯叔叹了口气，作为一个老管家，他并没有过多的权限去打扰自己的小主人。
保安也叹了一口气，跟着，他低头看到凯叔的衣服，有些吃惊，“凯叔，你衣服上怎么会有血？”
凯叔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小手腕衣袖处被一大朵墨染般的血迹浸湿着。老管家想到刚刚走了几步路就粗喘着，却一个字也没说的小少爷，心底的慌张一点点扩散，“这，这血该不是小少爷的吧？”
脚上像拖着巨大的石头，每走一步，安和悦都要提起所有的精神。他要防止身上的疼让自己哼出声，又担心自己会坚持不住倒下去，可是，他却没有选择，只能拖着一身病支，往前走。
离开安宅，离得越远，他仿佛才能觉得轻松一点。
眼前有些模糊，安和悦便用力眨着空洞的眼睛，看着道路尽头的蓝天。
他想，他其实可不用去那个破旧的出租房的，他还可以去锦绣豪苑，去百里堰为他准备的新家。
可他也想问百里堰，为什么要拍下他的视频，为什么又要将视频交给安和容。
一个接一个问题跳出脑海，像一把把尖刀，在他的脑子里跳舞，那些尖刀划开他的静脉，让他的脑子混沌，只余血色。
但百里堰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想。
手机又在响。他略微怔神，刚刚洗完澡，就他将手机放进了浴袍口袋里。现代人离不开手机，便到哪里都能收到别人的信息。
有用的，没用的。搞笑的，或是奇怪的。
安和悦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尽量从疼痛中清醒了一点，看见手机上，之前没有接到的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彩信。
自从有了微信，他好像有几百年没有用过手机彩信这种功能。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那个有着一个箭头的彩信。
彩信下载缓慢，慢到他走到路边，才下载完。
是一小段视频。视频里，黑白灰三色的卧室，中间的大床上，浅灰的被子微隆，有人像个蚕豆一样，过了一阵才轻轻挪动了一下。
一张苍白的脸从被子里钻出来，光着上半身，发丝微乱的自己，在镜头中迷茫地睁了下眼，然后起床，换上衣服，收拾房间。
安和悦的手腕一抖，看着镜头中一无所知，凑近了衣柜，将摄像头摆正的模样，想到早上在锦绣豪苑的主卧中间，那满墙的衣柜。
以前正中间对着床，有着玻璃门的格子。
那里摆了一排的东西，有一个便是拍下了他早上一举一动的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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