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因为上茅房几次经过欧擎的房间，瞟见里面放着不少医书，魏汐就猜到他定然精通医术。
这次周郎中的案子她只是试试看，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欧擎找到了突破口——万清散，仅凭着寥寥几本书中，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几句记载就研究出了制取方法和关键步骤。
“毒物，有头绪吗？”
魏汐双手托着下巴，双肘支在桌上，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问。
“没有脸色发黑、七窍流血等明显表象，咽喉、胃肠里用银针也验不出毒物，是个高明的凶手。”
欧擎瞟了她一眼道。
“再高明还能高明过深谙医理、药理的周郎中？还能逃得过你的眼睛？”
魏汐不以为然。
她看出来了，这家伙才是个深藏不露的真高手！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让他甘心藏得这样深、过得这般苦。
果然，听她这样说，欧擎正在翻书的手突然顿住。
“不逗你了，说正经的。”魏汐故意岔开话题，“体内检测不到毒物，会不会是已经被身体代谢掉了？”
“代谢？”
欧擎的眉微微皱起，显得眼睛更加深邃，这一瞬间魏汐突然看呆了，好不容易才收回视线，十分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咳~就是被身体吸收甚至排出体外了，所以我们检测不到。
这个毒物进入人体的方式常见的就是服食、吸入、或者注射也就是刺入。
我们在呼吸道没有发现异常，体表也没有针孔，那么最大的可能性还是服食。
你可以重点看一看，有没有哪些毒物，饮食了之后会很快被吸收进入血液、迅速损坏人体脏器并迅速排出体外的？”
“迅速进入血液、破坏脏器后排出……”
被魏汐这一提醒，欧擎立刻有了思路。
“有了！是紫仙花！”
魏汐接过他递来的一张纸，低头仔细看。
纸上的图一看就是他自己画的：叶子呈暗绿色又尖又细，相比之下花朵却很硕大，淡紫色的花瓣中间数点嫩黄的花蕊，十分娇艳可人。
“这种花在秋季开花，翌年春天才长叶子，所以又叫独头花。
花朵性温味苦，有剧毒。南疆巫医有土方会用它来以毒攻毒，医治一些濒死绝症，也许会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只需粟米粒那么一丁点，便足以致命了。其中毒反应正如你说的那般，可以迅速渗透入奇经八脉，使人上吐下泻、头痛发热，状与痢疾、时疫极为相似，难以分辨。
史书上说，前朝有两元开国大将最后就是死于痢疾和时疫，但坊间有传言说他二人是被当时的皇帝毒杀。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用的极有可能就是紫仙花。
好在这东西生长的地方都是非常偏僻的悬崖峭壁，极难获得，且知道它毒性的人并不多，否则必定是一大患。”
魏汐发现，只有在谈及毒理或医术时，欧擎的话才会多起来。
“太好了，有了这些线索，我们排查起来就更容易了。只要找到与紫仙花产地相关的女子，那么凶手应该就是她了。”
魏汐兴奋地轻轻咬了下嘴唇。
欧擎略一点头，开始整理桌上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籍。
“你好像对毒术和医术挺感兴趣的，专门学过？”
魏汐试探问。
看他的仪态气质，明显带有世家风范，即便现在已经沦为阶下囚，但那血脉中的傲骨并不是短时间内能磨没的。
“没有，到这里为了案子才学的。时辰不早了，魏仵作请早些休息吧。”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魏汐再赖着就是不识好歹了，只得讪讪地告辞回自己的屋子。
过了两天，吴青家乡又有飞鸽传书回来，吴娘子果然说丈夫应该是有了新欢，但是具体是谁她真的不知道。
她并不是善妒之人，也同意吴青纳个妾在响水县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吴青却迟迟没有动作，原因她也不知道。
县衙这边，捕快们日夜查访却没有丝毫线索。别说女子，吴青性格内向，就连衙门里的衙役们也很少说话。
原本看起来一片光明的案子，突然间又走进了死胡同，齐广元愁得夜不能寐。
“大人，小的觉得还是应该再仔细查一查县衙的账目。”
魏汐又提起账目的事。
“本官不是说了嘛，库银没有分文缺失，他的死跟银子没关系！”
齐广元心情不好，颇有些不耐烦道。
“那账目的往来和数目呢？吴先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即便真的贪没官银，也定会做得极为隐蔽，但细细核对下来，未必不能发现端倪。”
吴青要财无财、要貌无貌、要权无权，唯一能够利用的，也就是账房里那点事罢了。
所以他的死，肯定逃不开账本。
齐广元闻言不禁暗自点头，赶紧叫县丞和主簿等人将账本拿来。
可是仔细查对了一番后，除了每年采买的价格都会上涨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大人，我早说过，这账没问题。年景不同，粮食布匹的价格上涨已是常态，何必在这上面浪费工夫。”
吴青一死，齐广元立刻叫县丞核对了账目和库银。这回又兴师动众地查了一次，县丞只觉面上无光，搞得好像他从中做了什么手脚似的。
于是他忿忿地发了通牢骚，狠狠白了魏汐一眼。
“名目、数量、经手人，看起来的确没什么问题，但是大人请上眼，这送货人、采买人和店铺之间，可不那么简单。”
来了这么久，魏汐也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整个县衙里若论起对仵作的歧视，最先、最严重的便是县丞这个老家伙。
如今他工作上出了纰漏，她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什么简单不简单，咱们县衙每日要采买那许多物件，难道要一样一样核对过目？要这么多，就算神仙下凡也管不过来嘛！”
县丞气得一拍桌子，齐广元一皱眉，他急忙又低下头闭上嘴。
“魏姑娘，你就不要吊大家胃口了，如果有何发现，直说便是。”
“是。”
县丞他们如果早像齐广元这么平易近人，她当然早就说了。
“大人请看，三年多前，这个余富是送青菜的，两个月后又开始送米粮。
七个月后，除上述两样之外，木柴、生肉、布匹都是他送。而又三个月后，这个人突然什么都不送了，但您看最后，几乎所有银钱的收契上都有余记商行的标记。据说，这个余记商行掌柜的就叫余富。
一直到今天，新账房先生还没有到任，咱们采买的东西虽然表面上都是不同人来送，但银钱却都流向了余记商行。
吴青是三年前有的新欢，余富是三年前开始发迹，试问一个卖菜的小贩是通过什么契机，在短短一年之内开了商行，又很快垄断了县衙所有的生意？
还有，朝庭的饷银吴青自然不敢动，但县衙的私账呢，剿灭的山匪、灭门的富绅等等，其财物都被收缴了，但具体的数目，可做手脚的地方就很多了。”
魏汐说着，看向县丞。
她之前并没有看过账本，但她说的这些也不是空穴来风。
李四贵那个家伙虽然不干什么正经事，但正义感还是有一些的，也是真心把魏汐当师父敬着。
所以一有什么委屈、不公平的事，就喜欢跟她唠叨。什么账房吃送货的好处啦、跟县丞一起贪污剿获的银钱啦、主簿收了谁家闺女做小妾之类的。
当初魏汐只当成八卦听，没想到还有用上的一天。
“胡说！所有公账、私账都是大人看过的，根本没有什么做手脚一说！”
县丞本就看不起这些下三滥的仵作，魏汐又是个女子，还敢对县衙的事指手划脚，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马上去给我查余富！不光他本人，在本县的亲眷都要打探得清清楚楚！”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手下人的小心思齐广元怎会不知。只要不太过分、未达到贪赃枉法的程度，他就睁一眼闭一眼。
但吴青的事给了他个教训，不可因恶小而为之，否则早晚会有报应。
很快，捕头姜淮就回来了。
“回大人，余富年二十有七，本地人氏，世代务农。其妻孙氏年二十有二，览州人氏，四年前嫁到余家……”
“慢着，览州？”
一听到这个地名，齐广元立刻看向魏汐，正巧她也在看齐广元。
览州便是地处南疆的一处所在，也是欧擎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紫仙花产地之一。
“立刻将这夫妇二人缉拿归案！”
齐广元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升堂审案。
一听账目的事和杀人的手法都被查出来了，余富与孙氏当时就瘫软在地，将作案过程全都招了。
当初他们只是普通种菜的农户，因孙氏貌美而被吴青看中，开始接县衙的生意。
为了让妻子笼络住吴青，余富特意花大价钱请青楼里的花魁娘子传授秘诀。
苦心没有白费，吴青果然被迷得神魂颠倒，不但在短短一年后设法将县衙所有生意都交到余富手中，还将一次剿获的山匪时与县丞做假账分到的二百两白银都给了孙氏。
余富正是用了这笔钱，才开起了余记商行，将生意越做越大。
如今的余富已经成了家资颇丰的富商，吴青却还是个小小的账房，他提出要纳孙氏进门，孙氏当然不会愿意，又怕他将与自己有染一事宣扬出去而被余富休弃，才想到了用紫仙花伪造成吴青是病死的办法。
来回用了将近半年、花了不少银子，孙氏家乡的亲人终于将一朵晒干的紫仙花送到了响水县。
出墙的妻子杀死了奸夫，曾经的不义之财也早就变得合理合法，余富成了这件案子最后的赢家。
只是谁也没想到，一个月之后这位大赢家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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