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从邬涟的营帐出来以后，叶冬知决定去看一个人。
她向长安询问了老人被安置的地方，得知在其中一个军医的帐内。
老人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她从来都不相信什么缘分，她只是觉得她与老人之间似乎有根无形的线将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
待寻到安置的地方之时，还未进帐，便在门口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同时传来军医的叹气声。
她掀了帐布进去，见到简易的榻上正躺着老人，浑身被纱布包了个严实。
原来，除却被黑豹咬伤的伤口以外，他身上还有许多其他的伤，有些是长时间未得到有效的治疗而恶化发脓，有些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已经无法扭转的内伤。
军医是个长相和善的中年男子，他手上正处理着细长的刀子，一边道：“真是个命大的，身上这么多伤竟然还活着，要是换做旁人，早就挺不住了。”
叶冬知看了眼老人，才向军医问道：“您说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可看得出是因什么所致？”
军医的目光在老人身上停留片刻，“他呀，别看外表已近垂暮，可实则不到四十岁，身上的伤多半是刀剑所致，也不知是如何弄成现在这幅模样的。”
恰巧这时，老人也悠悠转醒，在清醒的一瞬间，他的目光锐利，然眨眼之后又染上几分茫然。
他的视线与叶冬知关切的眼神刚刚对上，不知为何，老人的眼眶竟一下湿润了，他躺在榻上浑身动弹不得，只从嘴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嘶哑难听。
叶冬知身体一滞，她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他嘴里唤得是“阿知”。
脑中在这一刹那似乎有无数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一一闪过，只是速度太快，她分毫也抓不住。
她靠近床榻，竟然感觉到与榻上的人莫名生出几分亲密之意。
仿佛曾经见过无数次一般。
她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您之前认识我吗？”
老人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只是他咿咿呀呀了半天，也未吐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身侧军医叹了口气，“他的脖颈之前受到过伤害，导致嗓子受损，无法发出完整的字词。”
心底深处似乎有人为此深深悲伤和哭泣，她胸口闷闷的，又涩又疼。
她越发肯定自己与老人必然有联系。
但是脑中有关他的记忆却一片空白，像是被什么所笼罩着。
叶冬知这次的语气很肯定，“您之前认识我。”
“可我为什么丝毫想不起来。”
说到这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喃喃自语。
老人突然挣扎起来，将帐内的人吓了一跳。
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那只如同枯树皮一般的手，像是要传递给她什么信息。
她理解了他眼中的意思，将自己的手心摊开，递到他面前。
老人书写得很流畅，在她手心中细致地写下一句完整的话。
叶冬知努力识别，得到了一个让她为之一振的结果。
那句完整的话是：切勿嫁给永定侯。
她眼神惊异地看着老人，心中汹涌澎湃。
思虑再三，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您既然认识我，那可否告知您的名讳？”
可话落，老人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接着便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叶冬知并不强求，或许老人有着难以言说的过去，并不愿意向她剖明心迹。
从帐篷出来以后，她私下给了军医一些好处，希望他能多照拂几分老人。
她望向黑沉沉的天空，没有一颗星子，仿若昭示着在黑暗来临前的一场风暴。
虽然她已在心里下定决心，但是老人的出现让她原身的过去多了几分好奇，再联想起往日的梦境，她感到仿佛有一团无形的东西包裹着她，只有破除之后，才能窥见她想知道的一切。
她忽地想到一个人。
或许他会知道一些，也可以借机探一探他的态度。
回程的时候总是比去的时候更快，邬雯因为受不了山中的蚊蝇，早在前几日就由邬彦陪着回了府中，是以这次回程，偌大的车厢之内，只有她与邬涟二人。
返程的队伍浩浩荡荡，他们所乘坐的马车行在队伍中，不疾不徐地前进。
叶冬知扫了眼闭眼小憩的邬涟，突地问道：“你之前有听说过我的爹娘吗？”
闻言，邬涟睁开了眼，神色平静地扫了她一眼，道：“听说过。”
“你觉得他们是怎样的人？”
她尽量语气轻快，装作随意一问。
邬涟眸中有些许波动，“叶将军文武双全，待人宽和，颇得军中将士爱戴；叶夫人温婉贤淑，就连义父也对他们时常夸赞。”
他顿了顿，极快地略去心中的烦闷。
再有十日，义父便会回府，到那时，她当真愿意嫁给义父，从此常年守着一方宅院吗？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她的身上，她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纵使他见过她许多次，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生得太过美丽，每一次看她时都仿佛感觉她身上有种无形的魔力，也难怪义父纵横沙场二十余年，最终竟败在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身上。
以往他对于义父的行为是有些不屑的，且不说叶冬知的年纪小他不止一轮，这种强娶往日部下之女的行径更让人不齿。
他覆下长睫，心中苦笑一声。
可谁知，今日，他竟也成了往日他不屑一顾的人，被她摄去了心魄。
届时，义父回府，他又真能痛快放手吗？
叶冬知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她默了半晌，终还是问出最好奇的问题。
“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去世的吗？”
说这句话时，她心攥得很紧，她在刺探邬涟到底知不知道那件事的真相。
邬涟眼神微讶，“众所周知，叶将军同叶夫人均战死于一年前那场同丹蚩人的战役。”
尽管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句话，但叶冬知还是感觉到心口处像是被堵住，闷得厉害，她只得张大嘴微微喘气。
原身的潜意识似乎还存在于她的身体之中，她的伤痛她每一次都能清晰感受到。
就如现在这般。
她眼中的落寞和痛苦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他长睫微动，安抚道：“不必纠结于过去，相信叶将军与叶夫人在天有灵，也希望你往前看。”
毕竟她不是原身，所以完全的痛苦她无法感知，很快难过便褪去。但是陡然听见邬涟的话，她倒是很惊讶。
叶冬知讷讷道：“大公子，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邬涟神情微滞，但是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是这次他并未搭话。
马车徐徐向前，叶冬知单手撑着脑袋，靠在车壁上挑起车帘看向窗外的风景。
看来，邬涟并不知道真相。
那么，这对于她来说是更为有利的条件，若是之后邬涟得知原身父母的死并不简单，或许与他爱戴的义父有关，那这可能会让她的计划更容易成功。
回到京城需要四五个时辰，车内两人一时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队伍渐渐接近皇城，道路也变得更为平坦。
叶冬知突地起身从原来的位置挪到邬涟的身侧，她望着幽暗的车壁，在他身侧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公子，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嫁给邬伯伯。”
昏暗中，邬涟看着身侧的她，没有开口。
她知道邬涟此刻在想什么，一边是从小将自己养大的义父，一边是自己有点心动的女子。
但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他当然会断了自己的念想，成全自己的义父，好好在人跟前尽孝。
叶冬知很有耐心，她接着道：“可是我现在有心悦的人，我想嫁给他，而不是嫁给自己毫无感情的人。”
他指间微动，最终也只说了几个字，“圣旨已下，不可扭转。”
邬涟没有明说，但她隐隐感觉到他有些微动摇，但是这点动摇，远远不够。
她想要的是，他爱她，爱到无法自拔，并为此不惜一切去对抗自己的义父。
这也是目前所有她能够接触到的人中，唯一有能力可以阻止她嫁给邬镇廷的人。
外面日光稀薄，车内更是昏暗。
她向他更靠近了些许，不由分说地握上他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在她覆上去的那一刹那，他身体微微僵硬。
女子的声音在幽暗的车厢内响起，宛若情人间的呢喃，又软又可怜。
“可你明明知道的，我心悦你。”
车内寂静无声，他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她挪动腰肢，裙摆摩挲着车沿，一手揽住他的劲瘦的腰，第一次主动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邬涟的身体僵得更厉害，呼吸在逼仄的空间内更为急促。
而他的心跳声也激烈非常，一声不落地落进叶冬知的耳中。
但他终究没有推开她。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鼻间全是他的味道。
她喃喃道：“邬涟，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嫁给他。”
“帮帮我，好不好。”
他手掌无意识地紧紧攥着，眸色明明灭灭，怀中女子的软言相求，令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但最后，他伸出手平静非常地推开了她，声音比往常更冷，顿时令叶冬知跌入无边的深渊。
“我不会帮你，我对你从没有任何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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