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一个人
夜。
白天龙婆宽慰月牙，月牙没与众人一同用餐，龙婆怕她脑子转不过来，睡前前往月牙房间，却没见到人影。
月牙不见了。
龙婆通知族人，第一个从床上爬起来的童心敲锣打鼓地吵醒刚入梦的众人。
大家快速行动。
又是夜里找人的情况。
豆豆穿上衣服提上烛灯，床上的龙博却未有动弹，豆豆放下烛灯，趴到卧床的龙博身上，压在他身上：“龙大哥，你怎么啦，不舒服吗？要去找月牙了。”
龙博从棉被下伸出手，轻抚在豆豆脸颊，亲昵道：“豆豆，你先和他们去找，我稍后再去。”
豆豆：“到底怎么啦？”
龙博笑笑：“就是稍后再去。”
豆豆起身，向外走：“好吧好吧，我先去找了。”
等豆豆一走，龙博快速穿戴，趁着屋外烛光闪闪，来到天雪客房外的房顶。
那日天仇和泪痕走后第二日，童战就在结界交界处找到失忆的天雪。
豆豆说泪痕的手软软的，一开始龙博以为是因病，直到白日提到泪痕时天仇看天雪的眼神，两人同行前来又同去客房，怀疑泪痕根本不是男人而是天雪。女人的手和男人的手自然会有区别。
泪痕不愿隐修治病，是怕隐修诊脉认出她是天雪！
若天雪是泪痕，那么她假扮泪痕闯入密室该是想用灵镜为自己疗伤。
灵镜治好尹仲五百年顽疾，作为和尹仲练同种功法的天雪怕是想用灵镜治病，却怕像尹仲那般成魔不可控，才没从密室偷走灵镜。
有了这些猜测，龙博就着月色揭开房顶的一片瓦，窥探天雪房内。
天雪本已就寝，外面吵嚷声将她吵醒，她听到房外有人呼喊月牙的名字，想到月牙没一道用餐，怕不是得知自己是尹仲的女儿后不敢面对大家。
天雪本想将计就计如赵云的意促成童战和月牙，没想到童战宁愿与她重新相识也不愿接受月牙。
关于童战，天雪眼下脑子很乱。
她提醒自己是来对付尹仲，是来拿回血如意回去救向远，赵云才能死，才能为尹浩报仇。
可总会想到他。
那日重现初见时，童战走得决绝，天雪没追出去，只是目光情不自禁地跟随他远去的背影时，捂住了左边胸口。
她好像做错了。
她会死，可童战的爱，会一直在。
今天再见，本以为会有些许窘迫，却不料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毫不顾忌周围的目光。
她是喜欢他热烈地拥抱的。
她是喜欢他抱自己的。
她是喜欢他的。
如是想，一直积压在胸口的烦闷情绪一扫而光，哪怕夜黑风高，也好似有一缕灿烂夺目的阳光照进了天雪灰暗的心房，将她整个人照亮。
在床上辗转难眠的天雪难得露出笑容，可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背上便有熟悉的皲裂感袭来。
糟糕！
天雪翻身而起，急坐在铜镜前，脸上已有少许裂痕，若不及时用毒压制，周身的疼痛会令她生不如死。
她今日穿了一袭白衣，外面四处有人在找月牙，她若出去必定轻易被发现。
童战会看到她如鬼魅的脸。
天雪不得不翻找行囊中备用的夜行衣，忍住全身皲裂的破碎感，像个即将由内自外被震碎的瓷瓶一般，摇摇晃晃地穿上夜行衣，再用手心擦掉手背上渗出的鲜血，不敢对着铜镜瞥一眼面目全非的脸，咬牙裹上面纱，撑着快要裂开的每一寸皮肤，破窗逃走。
房顶的龙博在看到天雪拿出夜行衣时已经确认她是泪痕，他的猜测全准了。
他悄悄跟去，见天雪躲进了一处岩洞。
龙博没跟进去，疾步跑开。
童战在一棵枯树上找到隐没在夜色中独自望月的月牙，月牙跳下来，没想到被最不愿见到的人找到。
她早已满脸泪水，连说话都没有底气，弱弱道：“我，童战对不起，我爹做了很多坏事，我……”
童战劝道：“月牙，你不能选择自己的父亲是谁，每个人都不能选择。大家都在找你，你回去吧，我们不会伤害你。”
月牙没有挪步。
童战耐心道：“我虽做不到感同身受，可我真的理解你。若是你爹出来我们制不住他你别自责，那是我们的命。若是我们把你爹制住了，你也别怪罪我们。”
月牙哭得更甚。
“二哥，二哥！”童心急如星火地跑来，一路上连火把都没拿，只靠月色还能不摔倒。
“我在这。童心，二哥在这里！”
“二哥，二哥，大哥让我找你！”得到回应判断方位，童心一路驰骋到树下，来不及喘息，抓住童战的胳膊，“大哥说天雪在岩洞，天雪犯病了，大哥说——”
“天雪！”童战迅速跑远。
童心弯腰喘几口气，完成任务心中欢喜，刚侧身，看到哭成泪人的月牙，漾起笑脸，“月牙你在这里呀，大家都在找你。隐修忙一天还在山坡上找你呢，不过他没有我运气好，我先找到你啦，我先找到你啦。”
月牙收回追随童战的目光，跟着童心回去。
“哎哟，差点忘了，大哥还让我去地狱岩呢。”顾不得身后的月牙，童心飞跑，消失在隐隐闪烁着火光的荒瘠山头。
——
荒山岩洞。
洞内阴冷潮湿，天雪身上每一个细小的裂口中涌出反噬毒血，毒血浸染全身，黏糊糊地粘在肌肤上，奇痒无比却不能轻易抓挠。
她脑中混沌，快压制不住抓挠的冲动，不受控地举起一双满是裂痕与毒血的手，新鲜血液顺着龟裂的细口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
天雪眼中抗拒，手上却不能自已地将布满血迹的双手抬高。
好痒啊。
她的脸太痒了，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啮她的眉，她的眼，她脸上被童战喜欢的一切都在迅速变得丑陋，可怖。
不要扣，不要抓，不要挠啊。
尹天雪，你没有小红蛇，没有残存的银池，没有办法复原，不可以挠啊！
再疼也要忍住啊。
明明初七才受过一次罪，为何两次相隔如此之近，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难道死期提前了？
不行，赵云还没死！
怎么能让赵云苟活，哪有脸去见爹，爹也不会允许轻易向挫折投降，要守住想要抓扯的手，守住对世间还有期望的心。
想到这些，脸上有毒血不断滑落的天雪背靠岩石，在漆黑的岩洞内艰难地将双手垂到身侧，黑暗中睁着一双大却无神的眼，静静地听胸前心脏的狂跳声。
一声又一声，是还活着的证明。
“天雪，天雪！”
洞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刚平静下来的天雪猛然紧张，尽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还是下意识将脸上的黑纱向上提了提。
他怎么会来？
他应该在找月牙，他手里会不会有火把？
他会不会看到她惨不忍睹的脸。
不可以，不可以！
天雪掌着滑腻的岩石，鼓足劲歪歪扭扭地立起来，身上的夜行衣染满毒血，湿哒哒淌了一地。
她摸索着往深处探路。
童战近乎疯狂地跑到岩洞入口，碰到悄然在洞口等待的龙博。
童战惊恐：“大哥，你怎么不进去？”
龙博：“童战，把火把熄了。”
“为什么？”童战不解，却照做。
“天雪犯病，或许不想让你看到她的样子。”
“快进去吧。”
龙博张手拦住要走的童战：“童战，天雪就是泪痕，她没有失忆。”
童战骇然：“她为什么，算了，只要活着就行。”
童战将熄灭的火把交给龙博，在月光下头也不回地矮身钻进幼年常来的岩洞。
龙博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天雪，天雪，我是童战。”
“天雪。”
“你不要怕，我不会看你的，我也看不见你，你说句话，我能找到你。”
蜷缩在角落的天雪合着双眼，额头的裂口有血垂落眼睑，她飞速抹掉，可血腥味却越来越重，怕是会被发现。
童战对洞内熟悉，哪怕天雪躲避在洞内深处，还是快速摸索到她身边。
越来越近时，天雪叫住：“你站在原地，不要过来。”
童战欣喜：“天雪！”
听他还有动静，天雪高声：“你不要动。”
童战紧忙顿足，乖顺道：“我不动啦，我就在这里。”
没听到声响，天雪暂时放心。
洞内安静。
童战缓缓开口：“天雪，要找隐修吗？”
浑身难耐的天雪咬紧牙不敢吭声，怕让黑暗中相隔不远的童战察觉她在忍耐痛苦，连呼吸都必须假装平缓，像平常一样：“无碍，不用麻烦。”
童战斜倚在岩石上，回想龙博的话，说：“大哥说你是泪痕。”
原来是龙博看出端倪。
天雪无法隐瞒，只能实说：“我是。”
阴暗中，童战哽咽：“意思是，你没有失忆，我在你心里没有中断过，对吗？”
天雪怕多言引来怀疑，简短道：“没有。”
童战万分不解：“为何不说实话？你有什么苦衷告诉我，我全都理解。”
天雪再次擦掉脸上的血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说道：“童战，你说话给我听好不好，我想听你的声音。”
如此，她就可以不用出声。
童战：“好。天雪，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时常梦到你。梦里的你很模糊，看不清脸，可我很确定那道身影是你。好像也没有做什么事，就一种你在身边的感觉每次都让我回味很久，仿若你一直在我身边，没离开过。”
不久后，龙博和童心闯进来。
天雪警惕地退后。
却听龙博说：“天雪，童心带来了小红蛇，你应该需要它。”
童心垂头在小红蛇耳边说些什么，小红蛇溜到岩石上，闻着血腥味准确找到天雪。
漆黑的岩洞内，传来天雪隐忍的痛声。
童战紧握双手。
龙博带两个弟弟走出岩洞，山后耀出一抹朝霞，童心指着泛起的红光，揩掉额头的泥渍，高声道：“天亮啦，大哥二哥天亮啦。”
龙博：“天亮了。”
童战无心看朝阳，担忧地回望一眼：“天雪她……”
张开双臂试图拥抱朝阳的童心跑过来，对龙博说：“大哥，我不是在地狱岩找到小红蛇的，它跑去外面了，我找了它好久呢。对了，上次泪痕让我找我找了一夜，这次大哥让我找，我找了，找了，大哥我找了多久啊？”
龙博抬手摸摸童心的脑袋，欣慰道：“童心找了两个时辰。”
童心蹦起来，欢呼道：“哇，童心越来越厉害啦，大哥二哥，童心好厉害啦！”
——
客房内。
隐修被童心捉来，气呼呼道：“童心，你着什么急，我昨日才给天雪把过脉。天呀天呀，我怕会困死！”
刚进门，天雪、龙博、童战、豆豆、天仇和龙婆全在。
众人神情严肃。
童战看一眼天雪，天雪说：“隐修，我昨夜犯病了。”
隐修刚摸了下胡子，吓得一个激灵：“怎么会，昨日你的脉象……你，你该不会犯病得越来越勤了吧？”
天雪颔首。
“糟糕，你，你可能死期快到了呀。”隐修不忍，在大家的注目下叹气，“你的毒我解不了。”
“隐修你闭嘴。”童战急道。
这次隐修不咋呼了。
童心心急如火，看童战愁眉不展，气急道：“不行的隐修，尹天雪不可以死，她死了我二哥就不想活了，你要治好天雪！童心想让二哥高兴，童心要二哥永远有天雪。”
闻言的豆豆泪眼汪汪，拉开童心。
倒是龙博看向天雪，肯定道：“天雪，你想用灵镜治病？”
天雪：“是。”
“我去拿灵镜来。”童战刚转身，被豆豆拽回来，“童战你着什么急，灵镜封印尹仲，得等尹仲出来才能用。”
“那就让他赶紧出来！”童战怒道。
龙婆皱眉：“灵镜治好尹仲却促他成魔，我怕——”
天雪本就偷练尹仲的邪门功法，若是和他一样岂不是下一个尹仲。
情况不乐观。
天仇站出来，说道：“尹仲出来，一同的血如意应该也会出来吧，用血如意。”
童战两眼冒光，展露笑颜：“对，血如意！”
隐修嚷起来：“用血如意要付出代价呀，族长复活，水月洞天失去生命，这就是代价呀。”
天仇辩驳：“族长是死而复活，天雪姐没有死，她只是治病。哪怕有代价，也不可能像水月洞天这般大。”
童战压下隐修的肩膀，朝天仇投去赞同的目光，脸颊浮起笑意：“对啊，隐修，天仇说得对。”
即便不能轻易使用灵镜，血如意总可以吧。
尹仲，快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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