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附议
云府拒绝访客已近一旬，想去看望小云尚书的人全被拒之门外，其父也三缄其口不透露任何消息。
此前关于云白两家公子的流言被强行压下，坊间不敢再往这方面臆想，最后统一的猜测便是云亦轩有了什么无法医治的恶疾，毕竟一般原因不可能让过分勤政的皇帝准假这么长时间。
众人的议论皆是妄测，始作俑者白子晋对实情一清二楚，不过是他上回下手重了些还专挑脸上打，让云亦轩无法见人罢了。
宫祁在那夜明晃晃的拒绝后，自认已经给云亦轩留了足够的缓冲时间，现在还不见人上朝可能是心中仍有芥蒂。
他思索过后决定亲自去解决问题，拖着终究会伤了君臣的情分。
不准备给这次拜访赋予任何政治意义，宫祁下朝后换上常服，只领着李顺秘密出宫到了云府侧门。
守卫见两人面生又没有拜帖自然不会放行，但多少有些眼力见知道来人身份尊贵，所以态度非常客气，宫祁摘下常戴的耀石扳指作为信物，静等门童去传报。
片刻后宫祁就看到了亲自来接人的云亦轩，男人身形未变仪态万方，脖颈之上却被披纱斗笠所遮盖，仅能分辨五官轮廓。
“亦轩面容丑恶恐惊圣驾，还望莫怪。”
这话宫祁也就听听，半点不会相信，在正厅主位落座后不主动出言，只是端着茶盏静静与云亦轩对视。
男人被他幽深的目光摄住，同时也意识到宫祁的来意，回神后遣退所有下人坐到青年身边，声音有些飘渺：
“陛下突然驾临，想必不是为了公事。”
云亦轩何等聪明，在中元节之前便想到了宫祁所有可能的反应，现在的情况当然也在他预料之中，避而不见有脸上伤痕的原因，更多却是对薄情皇帝的攻心之计。
现在宫祁都能私下来见他，已经说明了计划的可行性。
“云卿，此前是朕举止多有不妥，你无需过于上心。”
“……是吗？”男人攥住袍角的指尖发白，声音压得更轻:“既然是您的要求，臣、不敢不从。”
这种反应让宫祁有些头疼，他实在是不擅长处理感情上的问题，解释的话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这不是要求，朕只是不想你有了误会。”
嗒——
云亦轩紧绷的手背上溅开了一滴水花，宫祁反应良久才意识到那是什么，虽看不清面容，但男人的哀伤使空气都分外凝重。
竟是……哭了？
他见过无数人在他面前哭泣卖惨，无论是撕心裂肺还是梨花带雨都无法激起他半点情绪，但这些人里不该有云亦轩。
一贯骄傲狡黠风光霁月的男人不该这般脆弱，更不该在他面前委屈到只能无声的落泪。
宫祁以为自己早已做到了心如止水，此刻却无法抑制心口泛起的涟漪，但仅仅触动无法左右他的决定，便勉强移开视线对此视而不见。
“云卿向来聪颖过人，朕的意思你当明白？”
此后是长久的沉默，云亦轩把握着宫祁的耐心，再开口嗓音已有些暗哑，包含莫大的惨淡。
“臣唔…臣明白。”
宫祁心中越发不自在，只想快点结束这艰难的工作：“既如此，云卿莫要再错过下次朝会，咳，宫中还有政务，朕的扳指应还在你那。”
白皙有力的手掌摊开，五指修长莫名勾动人心，但预想之中的扳指没有被放上来，轻轻覆上的是另一只同样好看的手。
云亦轩缓慢又坚定的与他十指相扣，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指缝被彼此填满，仿佛本就应该合二为一密不可分。
两人都有些招架不住突然暧昧起来的氛围，但与宫祁试图收手不同，云亦轩反而更加来劲，整个人欺身而上压住跪坐的皇帝，嗓音中的哭腔再次出现。
“您厌弃了亦轩，竟也不允许我留个念想吗？”
“……”
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宫祁推开身上的男人，无意间看到了斗笠后的俊脸，其上布满浅浅的青紫痕迹，惨不忍睹：“你的脸怎么了？”
云亦轩一愣，被皇帝看到毁容的面部可不再计划之中，索性将错就错。
他一把抽出腰带，准备将身上打斗的痕迹也展露出来，白净躯体上凌乱的淤青最是能引人瞎想，而这会正心软的皇帝应当无法把持。
“亦轩的脸虽不好看了，但身子还是您喜欢的样子，不要嫌弃亦轩好不好。”
但宫祁没给他任何机会，见他开始脱衣服就知道事情要往不对劲的地方发展了，立刻警觉的起身远离，留下一句话便出了云府。
“朕会派人送来御制伤药，届时你再归还扳指也无妨。”
室内只剩一衣衫不整的挺拔身影，刚才的苦情难过尽数散去，只留下满身的志在必得，隐藏在斗笠之后的嘴角勾起，传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喂叹。
“啧，真是难搞呢。”
科举从乡试、会试到殿试逐层选拔，现在各县的举人名单已出，三年一度的人才筛选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但今年考生的质量比往常要高出许多，一是考题打破常规让人无法钻空子，二是中下层的贪腐官员基本被换成新鲜血液，减少了虚假成绩的出现。
但接下来的会试中涉及的高官都不能轻动，宫祁只剩不到一月的时间来解决这群人里的邪佞，要么大动干戈要么放任自流。
夏国现在的钱粮库存还算充裕，但新政下局势本就多变，再对世家集团下手肯定会伤筋动骨，大伤元气。
今日的御书房仍旧召集了朝中大员，相比朝会上汇报请示的流程，这里才是真正商议要事的地点。
右相之位空置已久，其权利没有被左相分走反部被皇帝掌握，宫祁的性子还是有些霸道的，宁可平日辛苦些也不愿看到大权旁落，未登基前就想着要废除相位，如今也仍然在为此暗中布局，侵蚀着孔相的势力。
“左相，郡府考官空缺一事，你是何看法？”
宫祁心知肚明，不少官员声称春夏交替之际染了风寒告假请辞，其实是受了枢密院的制裁。
会试在即，这批人露出马脚被暗中解决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替补的人选更是早已选好，问孔相不过是走个形式作出补偿，让旨意执行的顺畅些。
果然，年近古稀但仍精神矍铄的孔丞相提出了条件。
“回陛下，近日天气多变确实容易受寒，年纪较大的学官被身体拖累也是合情合理，虽是临阵退怯有失公秉，但还请您莫要动怒，我大夏人才济济定不会耽误了科举正常进行。”
照常在前面铺垫一堆可有可无的话，宫祁往日开集团会议都没有这般的耐心，现在却是习以为常。
“太学中的青年才俊都等着您的吩咐，翰林院中也不乏博学之人，有这两处用以临时补缺便不成问题，也正好借此事考校一番，为我朝遴选有大才者。”
乍一看确实公允，太学是士族子弟接受教育的集中院校，翰林院相当于皇帝私人的秘书部门，臣主的利益都能顾及到。
但有一点，能在翰林院任职的多是在以往殿试中出挑之人，和新登基的宫祁没有直接关系，更多是先皇被世族把持下的产物，归根结底还是孔相占了便宜。
宫祁一瞬就想清了其中利害，冷冷出声：“你将名单拟好，朕会亲自定夺。”
“是，臣定不负重托。”
右相料到新皇不会轻易受他蒙蔽，但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接下来的博弈就在那张人员名单上，操作的好了也是有利所图。
今日要紧的议事也就这一件，众臣都准备告退，突然有一人上前一步出言：“陛下生辰将近，可允臣开始准备？”
是礼部的马尚书。
这种事本应该在金銮殿中提出，他既然说了肯定有特殊原因，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宫祁在朝堂上绝对会推脱的请求。
“您虚岁已至弱冠，后宫却仍无一人，实在让老臣痛心汗颜呐，还请陛下早日选秀，繁衍血脉以固国之根本。”
“……”
宫祁不是第一次拒绝他，但这人的执着半分不减，现在这种场合再含糊过去也不太妥当。
他沉吟片刻，单手抚摸着腿上乖顺柔软的白狐，将小狐狸揉得毛发散乱敢怒不敢言，终于缓缓开口：“众卿也是如此以为？”
这话已经暗示得够明白了，在场的尚书只要有一人能反驳回去，便能得到宫祁的青眼，让自己身上的荣宠再巩固一分，但吏部老云尚书第一个表示赞同，后面也没人好当这个出头鸟。
“马尚书言之有理，请陛下应允。”
“臣附议。”
“臣附议。”
最后只剩丞相和户部尚书，宫祁将目光放在云亦轩身上，见男人一幅失魂落魄苦涩难安的样子，抬头却不与他对视，眼里五分痛苦三分落寞两分决绝，嗓音略显干涩。
“臣……附议。”
宫祁顿时有些不悦，无关情爱，只是觉得云亦轩此举形同背叛，不过是拒绝了他的求爱，竟在政事上不顾君主的意愿还反其道而行之。
但下一刻他便释然了，既然云亦轩能如此表态，应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宫祁不再关注那道让自己分心的身影，准备亲自下场推拒此事。
然而一直是默认态度的孔相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开口了：“臣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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