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47如在梦中
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地确定自己在做梦。
我之所以如此确定的原因有二。第一，我现在身处一片漆黑得不见一丝阳光的原始森林中，我确信我从未来到过这里。第二，我正展开双翼在林间高速飞掠，而我有生以来从未像这样长时间地飞行过。
漆黑得……不见一丝阳光的密林……
我感觉自己飞行了很久很久，可四周的景色没有哪怕一丝的变化。幢幢树影犹如鬼影般朝四面八方向我压过来，寂静得连一丝鸟鸣或水声也听不见的气氛开始让我心底渐渐弥漫上一阵恐惧。
我猛地改变方向，开始往高处飞。要赶紧摆脱这令人窒息的黑暗森林，快点到高处去！到高处去！！这里不是我的归宿，天空才是我的家园——
我一刻不停地往高处飞掠，可目之所及，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模一样的大树，盘结虬曲的树干。这不可能，我恐慌地想，我飞了至少两千米，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森林……
干燥的风吹进我的鼻腔与咽喉，我觉得极渴又极热，可四周全是直上直下光秃秃的树干，我甚至找不到可以停下来休憩的枝杈。头上那遮天蔽日的浓密树冠看起来永远也飞不到尽头……
前方一条晶亮的、闪闪发光的带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凝神去看，发现那竟然是一条细细的溪流！溪流之上，一束日光穿透黑暗的密林投射在水上，水明如镜，波光粼粼。我心中的烦躁立刻转化为几乎是狂喜的欣然，低鸣一声，盘旋着飞下去，迫不及待地停在溪边。
可是，就在我趴在溪边探出头时，清澈如镜的溪水上，首先映出的是一双金光闪闪的，野兽的竖瞳。它们镶嵌在一张覆盖着黑羽、生有一只钢铁般坚硬的金属色鸟喙的脸上，阴冷暴戾、一眨不眨地从上往下盯着我。
一霎间我还以为有一只巨大的黑色怪鸟在我上头俯下身来喝水，因为它实在是太庞大、太吓人了。我抬头向上看，可是我的头上哪有那只黑色怪鸟？
我全身猛地一颤，低头往下看。
我已经不再是15岁人类女孩的体态，而是一只身高体长达到3米、翼展超过7米、全身覆盖黑羽、尖牙利齿、眼瞳赤金的鸟类。
我突然地一阵头晕目眩。
它是完全变形后的我。
“你来了。”背后有人轻声说。
我警觉地背过身，下意识地竖起羽翼。那里，阳光投射的草地边缘，站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
“你是谁？”我想说话，介于人和鸟之间奇怪的金属音色吐出的却是模糊的音节，像是个机器人在模仿牙还没长齐的小孩子唱歌。
“哈哈……”那个人笑得开心，“不用这么紧张，s-a477，你早晚有一天会想起来……”
他知道……他是奇美拉的人！
“她封闭了你的记忆是吧……还真是用心良苦啊……不过没关系，我亲爱的小女孩……”他语气含笑，“既然你是奇美拉的试验品，这一点就永远不可能改变……想起来了就回来吧，我们很期待你的回归……”
“你休想！”我冲他尖利地咆哮。
他仍然在低低地笑，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这种笑让我浑身不舒服，只想早一点逃开，早一点结束。
“不用担心……等到那个时候，你自然而然会知道，背叛的滋味有多么不好受……等到那个时候，你自然会回来……”
背叛？我的心跳猛地断了一拍。他在说什么？他前面说‘她封闭了你的记忆’，她……她指凯瑟琳？怎么可能！我背叛谁也不会背叛凯瑟琳！
“回去？”我盯着他冷笑，指望我自己回到那个让我变成一只怪物、每个月忍受一次皮开肉绽的无上痛苦的公社？“想得倒美！”
“还是像以前一样恶劣啊……可怜的小女孩……”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听到他轻柔的笑声。
“没有关系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力量即是一切；总有一天，你也会不顾一切地去追求那甘愿为之堕落的力量，你的野望早晚会驱使你走上这条道路……”
“到了那时候，让我们把世界纳入掌中，再来探讨所谓的真理吧……”
他的身影消失了，他的声音却仍然回荡在静谧的林中。
突然我意识到流水的声音听不见了。我悚然回头，溪流的对岸，赫然站着一个小女孩。银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那分明是六七岁时候的我。
她静静地看着我，她脚下的土地缓慢地升高，慢慢比我还高，泥土膨隆成百米高的山丘。她站在山丘顶上，俯瞰着我。
她对我露出一个邪气十足的微笑。好像只是一个眨眼间，一切都变了——森林变成漆黑的背景，阳光变成头上投射下来的惨白灯光，她脚下踩的不是泥土，而是堆叠成山的骸骨！
数不清的白骨，往上是连着腐肉的骸骨，越往上尸体越新鲜。可以看出其中既有人类又有形状可怖的庞大动物。我站在数以万计的尸骨面前，显得蝼蚁般渺小。
我的大脑瞬时空白一片。
她的脚下踩着的新鲜尸体，是西索、奇犽、小杰、梅丽卡、酷拉皮卡……我所有见过交谈过的人，我的朋友伙伴，我最重视的人。
她的手上还提着一位女子，女子有着一头纯粹的金发，湛蓝的双眼失神地盯着我，已经全无往日的高傲和锐利，脸上污血斑斑。
“不要——”我绝望地厉声尖叫着。
毫不犹豫地，小女孩伸出切金断玉的手，干净利落劈下了凯瑟琳的头。她的躯体软绵绵地歪到小女孩脚下，头颅骨碌碌顺着尸骨山滚下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一阵热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腐肉的腥臭味。整座尸山发出诡异的光芒，每一根骨头似乎都在燃烧。
我凄厉地尖叫着向后退去，这不是个梦吗？为什么我还醒不过来？！为什么我不能醒过来？！！
尸山发出的白光开始变成血红色，骨头之间往外汩汩冒血，血流越来越大，汇进溪中，染红了溪水。整条溪化为血红，而它的宽度还在扩展，慢慢成为一条血河……我想逃走，可双脚如生根般不能移动半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尸山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血浪拍打着我的脚，疯狂地向上涨，几秒后就到了胸口，然后是下巴。它们涌进我口腔，我挣扎着，眼前蒙上一层血色，然后被卷入无边无际的血海。
只有那个女孩背生双翼，漂浮在血海之上，金色的竖瞳自始至终冷漠地盯着我。
我所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轻柔的话语：
“别忘记了你的使命……你是一个奇美拉的试验品，而你只是一个试验品而已。”
“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全知者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我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用力过大，直接从床边扑通一声滚到了地下。
我喘着粗气，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冷汗沾湿了后背，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还好……只是做梦啊。
我卷着被子躺在床边的地上，背后的羽翼消失了——这说明距离我变形至少过了十二个小时。触目所及是个有着豪华的家具和精致的装饰的房间——典型的层主待遇，我猜想应该是西索的。我穿的也不是自己的衣服，在工字背心外还罩着一件看起来能装下两个我的白衬衫。此外，我的身体没有一处不疼，不知是不是刚才从这张高得不像话的大床上滚下来引起的——我全身痛得像是被一群狂奔的大象踩过，骨骼也像是被人硬生生抽出来碾断后再塞回去一样。
我辛苦地忍着剧痛用手支着地爬起来，未果，尝试了几次后索性躺在地上，啧，上一次受伤成这样是什么时候？有点不记得了啊……
“哟。”
卧室门口突然传来阴柔低哑的声音，吓得我猛然抬头。
在西索房间看到房间的主人当然在我意料之中，不过看到他完整的手臂就在我意料之外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只能回想起断断续续的片段。我记得自己在变形后，理智就沉入了意识底层，就像沉进漆黑的大海。再次浮上来时伴随着我的是变形之后也无法忽视的剧烈疼痛——大概是受到了猛烈的重击。接下来，我记得自己看到了西索被我砍断的手臂。
“你的……手？”刚刚从变形中醒来，我的思维大概有点跟不上大脑运转，声音听起来也像没睡醒。
我记得，即使我没有砍断他手臂，可他昨天还和华石斗郎打了一场，两只手都断了耶。怎么可能过了一天就完好无缺？
“嗯哼哼~”他对我露出熟悉的微笑，肌肉结实的手臂在空中转了一圈，“如你所见~”
“怎么可能？”我喃喃。
他向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解释：“刚好有个会医疗的同事在附近，就请她过来帮我缝上了~不过你那一下砍得真是干脆呢~”
我毫无负疚感地说：“哦，那真是抱歉了。”
“嗯？你昨晚的道歉可比现在有诚意得多呢~”他鼓起脸颊，露出轻微的不满。
“……那个时候我大概有点轻微脑震荡，就算没有，刚从变形状态醒过来，头脑当然有点不清醒。”想起自己一脸梦游般的表情捧着西索的断臂说‘对不起’的情景……啊，简直是把我之前的骄傲丢了个一干二净。我决定不过多探讨这个问题，转头却发现……“喂？！你要干什么？”
西索保持着手扶在我腰上的半蹲动作，一脸无辜：“嗯？你准备一直躺在地上么？”
“我自己能站起来。”我推开他的手，双手抓着床沿，在准备起身的一刹那被后背、脊椎和腰部传来的疼痛刺穿，尖叫着倒回去。
接着我的身躯缠绕上一条充满弹性的气柱，在脸朝下扑地之前被巧妙地牵拉一下，转而扑倒在床上。
“啊，”我趴在床上模糊不清地说，“多谢了。”
“哈哈~受伤成这样还逞强啊。”西索在我背后轻笑一声。我勉强翻了个身，双腿挂在床沿，仰躺在床上，没好气地瞪着他。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脸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这种从下往上看的视角让我很有种压迫感，简直全身不舒服。
“看够了吗？”我冷冷地说。
(和谐)
“好奇？”我怒视着他，“只是因为好奇？因为好奇所以你故意在那个时候闯进我房间？因为好奇你丢了我的抑制剂为了看我没有它会是什么反应？因为好奇你下定决心做了这么多伤害到我的事，就为了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现在你满意了吧！看到我是什么你满意了吧！我不过是一个怪物而已！”
喊完这么一大段的我急速地喘着气，再一次全身发抖，气的。
西索仍然一脸无辜的微笑，真见鬼，他什么时候脾气好到这种程度。
“啊哈哈，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认真回答一次好了。”
我的目光忍不住聚集到一点，直直地盯着他。
“我并没有觉得你是个‘什么东西’或者‘怪物’，这些都是你的自我猜疑而已。”
“……但是，我这种样子根本不可能称为一个完整的人吧。”我把目光投向一侧，“每个月固定地在月圆之夜变成鸟的形态，虽然其他时间看起来是个人，但其实我已经被鸟类的那部分影响了。”
“比如？”
“比如我的体型、体重、骨骼，还有呼吸、体温总之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完全和人类区别开了。”
“体型小，是因为长得高会影响速度吧？”头上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笑意，好像是小孩子终于拆开好奇已久的小闹钟看见里面的发条和机芯一样的喜悦。
“嗯。我十一岁以后就没再长了。”
“呼吸和心跳也像小鸟一样快~”
“……没错。”
“吃得多，消化快，所以食量是普通人的好几倍~”
“哈？”
“难怪我抱你的时候觉得你的体重只有常人的一半呢~”
“喂——你！”突然被抱起来，骨骼疼痛的感觉随即盖过了瞬间心里涌上的惊慌。我失控地紧紧抓住西索的衣服，听到他在我耳边轻笑。
“这么轻，这么小，体温却这么高~抱着你的时候总感觉你意外地适合我的怀抱呢~”
“你——可以先闭嘴吗？”我难受地喘息一声，“见鬼——我的骨骼要断掉了！昨晚你对我做了什么？把我当炮弹一样扔出去吗？”
“啊~因为不这样做你就清醒不过来呀~”他抱着我往浴室走去，“顺便一提，砸塌了四面墙~”
“四面？！那别人……”
“放心，我没有让别人看到你。嗯……倒不如说目击者和现场都不复存在了。”
我止住了话，因为趴在西索的肩膀上，我能看到他身后的电视，“朝闻巴托奇亚”栏目正在播出。女主持人一脸严肃地对着镜头，身后是一张高高耸立的天空竞技场图片。
“天空竞技场213层大火席卷半层楼造成2133房选手死亡，警/方初步判定原因是2134房煤气爆炸……大火于凌晨2点被消防员扑灭……两名消防员殉职，三名消防员受伤……下面我们来看现场报导，树里。”
“好的主持人，我是树里，现在正在天空竞技场213楼c区。这里已经被警戒线封锁，虽然已经过了六个小时，但这里仍然留有烟熏火燎的呛人气味，刚刚走进这里不久我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可以看到四处都是残垣断壁，火灾中心点的房间更是化为灰烬……”镜头转向了一位前线女主持人，她正跨过警戒线向中心点——我的房间走去，镜头不时地扫过烧得焦黑的墙壁，残余的火苗和浓烟，满脸疲惫的消防员和警/察。
“你……”我慢慢地说，几乎喘不上来气，“你杀了隔壁房间那个选手之后，把半层楼给烧了？”
“是的。”西索挑起一边眉毛，“我想了不下十种方法，全部烧掉是最快的方式。”
“你怎么还这么冷静？！”我抑制不住地喊道，“三个人！三个！他们是因为我而死的！”
“呵呵~小爱拉，下意识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么？”西索反手用气柱粘来遥控器，关掉了电视，“他们三个算是我杀掉的哩~”
他抱着我走进浴室，用气柱粘来一条浴巾垫在光洁的梳洗台上，把我放上去，“每个月躲在房间里，一直压抑自己的力量，不停地伪装、撒谎，害怕别人发现，唯恐别人看到……表面上镇定如常，心里早就被折磨得发狂了吧。”
“！”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尖尖的小点。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去，“这么拼命保守着秘密，这说明你很清楚它泄露的后果……即使这样，你还准备不伤人性命，让目击者继续活下去么？”
“你……”我语塞了片刻，“要不是你闯进来，这一切就根本不可能发生！”
没错。
这根本全是你造成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三个人根本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你砸穿墙壁，隔壁房间选手就不会目击变形的我；如果你没有放火烧毁现场，那两个消防员也不会殉职。他们完全是无辜枉死的。
“哈哈~”他笑起来，“如果说撞破你的秘密就要被杀人灭口，那么你最该杀掉的是我才对。可是……”他微笑着凑近我，“你为什么没有下手呢？”
我向后瑟缩一下，“得了吧，我从去年猎人考试开始就没赢过你。”
“这么不自信？你昨天可是发狂一样要杀死我呢~”
“结果呢？”我凉薄地冷笑一声，“你现在还不是好端端活着。”
“啊哈哈~如果你发挥全力的话，我看是可以的。”他的银灰色眸子在灯下闪闪发光，“你前面管那药剂叫什么？抑制剂？它抑制你的力量呢，还是理智？”
“呃，不知道……可是我必须用它，不然的话——”
“也许适得其反呢。”
“不会的！”我激烈地辩解，“是凯瑟琳给我做的——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凯瑟琳·杜兰达尔？”灯光下，西索挑起一个诡谲的微笑，转瞬即逝，“她啊，那就要更加小心了……毕竟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长期用下去，什么副作用都该出来了吧。”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而一直依赖外物……那么一旦失去它，停药反应可能会剧烈到无法想象呢。我劝你，早点抛弃它比较好。”
“……”
“终于想通了？”
“好像是有点道理。”我不情愿地承认，“反正你都把它扔了，我想用也没得用。”
“还不错。”他微笑一下，拿起口杯和牙刷。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梳洗台上有两套牙具，一套粉的，一套蓝的。西索拿的那套是蓝的，粉的那套全新，给谁用的，不言而喻。
突然觉得心里稍微有点异样，我移开目光，试图转移注意力，却不由得瞟到自己手腕上的擦伤，撩起宽大的袖子一看，两条手臂上有好几块淤血和青紫。
“……这是什么？”
“啊，你稍微有一点骨裂。毕竟经过了昨天那么激烈的运动呢~顺便一提~我给你留了点东西。”
“还留了什么？”我心里一急，千万别是什么弄不掉的东西，我身上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已经够多了，“唉，你留在哪里？”千万不要是留在某些尴尬的地方啊这样我会羞愧到死的！
“这里唷~”西索说着从我的背后伸过手来，轻轻拨开我身上白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我从镜中可以看到他站在我后面，几乎是环抱的姿势，他稍微低下头时热热的呼吸喷在我耳边。
领口的衣服被轻轻拉开，刚好是不会走光又能造成一幅堪称香/艳画面的程度。
这些都比不上我所看到的画面给我的震撼感。
裸/露的左肩上空无一物，好像初雪后无人经过的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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