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生
红裙女子一个猝不及防，表情直接被吓得花容失色，低眉顺眼不敢出一言以对。
事到如今，她知道一切解释都显得冠冕堂皇，人死不能复生，唯求一死还之，闭上眼坦然开口：“杀了我为那些死去的村民报仇吧！以解你心头之恨。”
就在此时，一道怂恿声忽然响起，李亥凡从昏迷之中睁开眼睛，正以狼狈姿态爬起来走向吴应麟，一边义愤填膺呐喊道：“应麟，此刻不杀妖女更待何时？必须要为乡亲父老们报仇啊！否则他们在天之灵死不瞑目。”
话回折扇男子偷天换日逆转周围环境之时，他头痛欲裂之下直接昏迷过去，如今听到声音之后，脑海逐渐清醒过来。待其平复一下思绪，才顿时喜出望外，骇然发现那其余三名男子已经不知所踪，虽不知吴应麟使用何种手段绝处逢生，但自己现在大难不死是千真万确之事。
寻思至此，李亥凡心中再次燃起了生还的希望，毫不犹豫便选择回头是岸、弃暗投明，开口就煽风点火怂恿对方，为牧民村所有人报仇雪恨，以彰显自己愤怒之情。
吴应麟看着红裙女子泪水从眼角中滑落，凄美得楚楚可怜，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低头叹道：“我还是那句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滥杀无辜，与彼何殊！你走吧。”
李亥凡闻之顿时火起，带满腔怒火朝着红裙女子缓步而来，四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摇摇欲坠，可谓步履维艰。
他从红泥小道上弯腰拾起一块石头，二话不说就对着红裙女子猛砸过去，以泄心中之恨，继而转头朝吴应麟斥责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命悬一线，我们差点就命丧当场？你倒好，不手刃仇人就算了，还一口一句假仁慈假慈悲，我看你是在这深山野林待久，脑子都糊涂了。”
红裙女子眉头紧蹙，伸出青葱玉指直接弹开石头，对着李亥凡面露厌恶之色：“贪生怕死之徒还有脸口出狂言，狼心狗肺，真不是个东西。”
自始自终她都将对方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这李亥凡先是为了苟且偷生丢弃尊严，一味叩头，跪地求饶，一边出卖兄弟朋友，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李亥凡，你有何资格指责我？”吴应麟侧过脸瞥了对方一眼，冷漠着脸说道。
李亥凡缓缓挪移脚步靠近，满口出言还理直气壮反驳道：“为何？你能不能成熟稳重一点以大局为重，别从小到大都是小肚鸡肠，为一点小事就耿耿于怀！没错，刚才是为兄有错在先，不应该把你推向火坑里，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危急存亡之际，必须要有人出来吸引火力才能为村民争取时间，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就是不二人选，乃至出此下策。你以为我不想拯救全村人于水生火热之中？你以为我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大家被赶尽杀绝？为兄这是想抛出诱饵，借此周旋和拖延时间啊！大家同样身不由己，难道这些良苦用心你都没有看在眼里吗？”
难以想象，面对生死存亡一刻，不知贪生怕死之人内心深处那股求生欲望，到底强骇到何种地步。现在他明知自己有可能要承受吴应麟的无尽怒火，可还是想强词夺理，利用口舌之辩来歪曲事实，借此义正言辞说自己所作所为皆是正义之言。
“好一个身不由己和良苦用心……我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牧民村能有你这条卧龙不知是福是祸。”吴应麟再次失望透顶，伸手隔空拍出一掌，直接将对方打出百米之外。
李亥凡全身犹如风筝断线般倒飞出去，双手颤颤巍巍下撑起身子，随着一声咳嗽响起，一口鲜血溢上咽喉出嘴外，满脸惨然一笑，知道自己一面之词无法令对方动恻隐之心，接下来便使出苦肉计。
“好，很好！倘若你始终怀恨在心不肯原谅我这个兄长，你就直接大义灭亲，一掌拍死我，为兄死而无憾。”他已经隐约猜到一二，对方应该是借用了铜灯的力量，所以才能将那三位男子击杀。
寻思至此，他心中暗骂一声可恶，被这小子抢先一步……越想越是懊悔不已，脸色阴晴变化不定，早知当初就应该尝试着沟通那盏神灯，说不定有机会脱胎换骨。
“今早明明是你亲手将那铜灯带回，之后又不知藏在何处，而刚才生死存亡时刻，你不仅没有第一时间承担错误，反而苟且偷生卑鄙无耻，指名道姓想要栽赃嫁祸陷害于我。枉费你我兄弟一场，却偏偏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难不成不将我置之死地，你念头难以通达？”吴应麟整个身影伴随着声音飘荡，眨眼临近于对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说：
“你将整条村上千上万条性命弃之不顾，本就是死罪一条，凭什么让我宽宏大量原谅你？”
“哈哈，凭什么？就凭我这两年以来经历过的人和事比你多。”李亥凡放荡狂笑起来，突然双手一扯，直接撕碎全身破烂不堪的外衣，露出体无完肤的躯壳，而且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其身上伤痕数之不尽，遍布全身。
其中有刀锋利刃深入血肉之躯，留下触目惊心的疤痕，使得伤口结痂修复过后因瘀血而凸一坨坨血肉；有被绳鞭狠抽毒打过的条状痕迹，看起来像是一条条长蛇横霸于体表上，青一块紫一块，根本不堪入目。
昔日那份热心快肠早已在岁月中淡忘，直至渐渐消解，只有遍体鳞伤的痕迹在无声诉说着，一段屈辱且不堪回首的过往。
“你知道在这权力相争的世界里，每天有多少懦弱无能之人被淘汰吗？你不知道，因为你吴应麟是井底之蛙，对于外界有多么残酷冷血一概不知。
“现在我就告诉你，这片大陆是强者为尊的世界，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从古至今亦是如此。只要你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实力，那便能凌驾于一切，不会再去担心生老病死；不用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而无能为力；不用去忍辱负重，给别人往自己头上拉屎……这条法则一直以来亘古不变，都是人为一口定下的。”
红裙女子看着李亥凡全身伤痕狰狞密布，顿时吓得双眼一缩，本能之下伸手掩住红唇，表情尽是毛骨悚然之色。
“所以，这就是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原因？”吴应麟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转过头背对他，不忍直视，沉声开口道。
“不，我这不算不择手段，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才是人世间真正祸国殃民，无恶不作的厉鬼。”李亥凡用力撑起身子，指着红裙女子怒目而视，嘴角鲜血抑制不住往下直流，边说边喷出口外：
“这两年以来，你知不道我经历了什么？我看过太多恩怨情仇和生离死别，一路风尘中见过无数人杰修士陨落崛起，其中每一个无一不是卓绝之辈。
“然而，在这披着人皮的外表下，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凭借其惨无人性的手段将绊脚石赶尽杀绝；不惜为了得到权与力而手足相残，为追求自身强大甚至可以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他们才是彻头彻尾的恶魔啊！”
他撕心裂肺宣泄满腔憋屈与怒火，将这两年受过的苦毫无保留说出：“凡人把修士奉若神明，象征着法力无边，然而事实是什么？我们在其面前连猪狗都不如，高兴时肆意戏耍你几下，等到毫无利用价值过后，便施以暴虐乃至残忍手段将人命折磨致死，他们就是一群魔鬼与野心家的结合体，对于力量的渴望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你跟我煞费口舌说这些，无非是想宣泄你心中的憋屈、怒火和怨恨。可又有什么用？我们原本住在牧民村里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与世无争，何必自取其辱去争权夺力。”吴应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直接干脆打断李亥凡说话，瞳孔那团青色光泽古井无波，内心并未深受影响而掀起惊涛骇浪：
“你的情义和良知全被世俗愤怒所叼走，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李亥凡。”
这针锋相对气氛越讲越是沉重，到得最后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当中，闭口不言。
过了许久，李亥凡面露逐渐扭曲起来，一口气憋不住后突然放生狂笑，仿佛听到了最幼稚的笑话：：“情义？哈哈……吴应麟，你说这话是不是显得太幼稚可笑了？你知道这两年以来我是怎么过的？
“老子这两年来从未睡过一次安稳觉，每天辗转难眠、寝食难安，简直是度日如年，无时无刻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性命不保，死在别人快刀子下。生活过的连狗畜都不如，这条命简直卑微低贱到尘埃里，任人摆布任人欺凌。你知不知道老子他吗现在残缺一个，永远无法生儿育女……
“你跟我讲情义？跟我说现实世界中最廉价不值钱的东西？我受够了这种穷困潦倒的日子，再也不要忍受非人的折磨和屈辱，我曾对天发誓，绝不过摇尾乞怜和低声下气的生活，你没有经历外面世界到底有多么残酷，凭什么劝我善良！啊？吴应麟？”
“你知不知道，何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即便是经历世事沉浮、阅尽人间沧桑，当俯下身子看到草木生发、春风又绿时，依然能够生出怜悯之情。”吴应麟听到残缺二字，心中忽然一阵刺痛，继而闭上眼睛抬头看向天空，长声叹了口气。
“草树枯木逢春还是腐败磨灭，于我人生有何增益？春秋轮换四季更迭，于我富贵能添几何？生活已经那般艰辛万苦，重担本就令人不堪重负，你又有何闲情逸致去关心草木是否变青、春花能否再发？当今世道，世态已经炎凉，人心已经不古，我们这些自身难保之人还有那个心思去拯救世界？我还是那句话，从古至今永远都是权与力裹挟着历史前进，判断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只有务求成功这条路可以衡量，‘情怀’二字早已抵不过一个炼气士名额的份量。即便你十分喜欢这份草木之心都好，也没有资格去轻易评价其价值和意义，因为这份对草木的怜悯太过沉重！”李亥凡逐渐冷静下来，但听到此话后还是激动得唾沫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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