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半仙

第二章活半仙

        这一日，全家人收拾好衣物，请到最好的香——焚天香（据说太一观只允许这种用鸡血熬制香），这样或许能表达最为朴素的尊敬。

        他们专程去的泰岭山太一观，仅仅是为了见到那里的活半仙。活半仙可是远近闻名的名士，据了解他情况的人说，近三十年来活半仙专心辟谷，不食人间烟火。而恰好在前几日，半仙出关，道观里人声鼎沸，车马轰鸣，造访的人中有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有灵隐出世的佛界高僧、有释教文化佛陀，场面之宏大可以超过半个西都的人口，因此还死了几个无辜百姓。但是据说这时，活半仙依靠一颗碗口大的杏，默念几句，就让这些人活了过来。半仙还说，吃了神杏一口，延寿三十年；若喝一杯泰岭琼浆，可延寿五十载。这样一来，那道观造访的人就更加多。传闻如此，人莫不信之。

        据说，活半仙最大的能力，就是能预知天下大势，卜算未来人情，然此种玄妙却不可为外人道。常有人慕名寻来卜相，半仙一概不拒。仅随缘收取焚天香，富贵者多些，贫寒儿可以少些，遇天生异相者可分文不取或给予重金支援。话说半仙名气既出少不了远近闻名之人相邀。不出五年，此处道观早已茅舍变雕梁，道士也因此而越来越多。前来求学的道士三五日一群，七八日一堆，修建道院的速度几乎赶不上道士的人数。这在民间形成了一种十足热闹的景象。然而令道士们丧气的是，半仙并不着急收他们做徒弟，只安排一众配合工匠洒扫建院。道院多年来始终在建，道士们许多并不能承受如此多的烦累，大半自由出走，留下来来的不过十之二三。当然这些人中有部分还是想象着能学到半仙的发力，更多的人或者只是习惯了清静无为的生活。毕竟这里的人的生活相当充足。

        话说，活半仙刚刚来到泰岭山的时候，山上茂林修竹，野兽群集，方圆百里荒无人烟。且同时，山下兵荒马乱，诸侯纷争，争争吵吵了几十年。山上一座草庐建起来之后，始有了一众香客纷至沓来。待到雕梁画栋建起，人民闻声拜访时，天下已经平静，硝烟落幕，四海平靖。新帝王登基，定京西都后，第一件事就是造访四海名山，追寻得太一观半仙大名时，皇帝大喜过望，恍然间记起五年前曾经拜访过先生：当时先生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只是缄口不言，手指东方。皇帝和谋臣商议着，帝王本来自东方，莫非向东就可得胜？依照理解，真能势如破竹。虽然征战坎坷，略有败绩，终归是在莽莽白骨上建得新的国家。一喜之下，皇帝广置房产于妙阁，赐半仙国姓，拜半仙为国父，并留半仙于西京。谁知半仙并不受用，对皇帝作揖，飘逸而还。皇帝知道无法就留，书敕金字，立于庙阁，只好要求半仙有求必到。一番絮叨，终于归罢。帝王同时下诏，全国只许太一观可以使用焚天香，这样，凡是民间有人采购此香，必是有求于半仙。

        然而，在活半仙闭关这三十年后，第三皇帝业已登基。人事久废，道观道士又走了十之七八，现在留下的不过七十位心智专一、而且慧根颇深之人。话说这第三皇帝并无先帝爱好，虽仍尊半仙为国丈，却从未行过任何君臣之仪。通日饮酒作乐，狎妓狂欢，好在天下初定，民心思稳，况且国政未改，天下尚没有多少乱象。

        好景不长。话说这年，东胜神州有一半地方开始了二十年不遇的旱灾，百姓生活窘困：先是借助蒿草、老鼠为食；后来无以为继，胆小的吃腐肉、腐尸，胆大的集合起来去州府讨要粮食。吃腐肉的，常常莫名其妙倒毙于地；讨粮食的，又有生命和被镇压之虞。索性，有些胆大的，就跟在讨粮队伍后面，就算不能讨到粮食，也可以拖两个鲜肉回家——管吃几个礼拜。几月下来，东胜神州百姓死去十之二三，整个朝野人心惶惶，人心思变。做官的担心一朝换天，做百姓的不知道明天会否活着。

        话说人在难时，可知人心；国在危时，可鉴臣诚。朝廷之上，为上国社稷着想的人自是不少。大臣中就有一位胆大而且资历颇重的人，名叫周震。作为太傅，他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话自然一言九鼎，在百官中有一定威信。他上书规劝皇帝下发罪己诏，理由是：一可平民咒怨，二可感动天帝，三可万民归心，四可重振朝纲。谁知此言一出，就有一人跳出来，此人身高不到五尺，尖脸鼠腮，说起话来也带着鼠的刺耳声：陛下，周太傅此言差矣，天灾乃人间常事，而且灾民并不多见，他以此要挟君王，莫非是在说陛下无德？话音刚落，身后，就同时站出三人，齐声道：陛下，请您下令，治周震欺君之罪。

        皇帝正欲言语，见台阶下又闪出一人，身长八尺，浓眉大眼，双眉倒立，厉声起，朝堂为之振颤，曰：无耻唐通，勾结李林、李福诬陷好人，是何居心？周震周太傅乃是为百姓所想，为社稷着想，何来欺君之罪？陛下，周太傅是耿介之人，绝无欺君之意。若您因此而治其罪，岂不为天下立耻、为后世笑话？请您明察。

        罢了罢了，天灾人祸，争吵又有何用。皇帝听着台下来往之声，颇有倦意。淡淡的说：周震为官四十余年，为人清廉有加，朕自然清楚。唐通，李林等也并无过甚大错。今日之事，就此停止罢。对了，张爱卿，你且算算周太傅年寿几何？

        只见台下片刻静默，倒眉大臣正欲上前回答，就听周震回到：老朽六旬有九。

        朕听闻，人生六十古来稀，周太傅，你何不趁此良机荣归故里？台上人和颜悦色，而台下人默默不语，脸色铁青，虽不曾说一句话，空气却冷静凝滞。李福、唐通之流并无加言。

        是啊，太傅虽然身子硬朗，但终究不及岁月催赶，何不趁此时机安享晚年。说这话的，正是倒眉大臣，他凑上前对对方附耳几句，就看见这精瘦之人长跪在地，口中喊：多谢陛下——。皇帝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挥一挥手：去吧，路上保重。

        之后无事，散朝。

        散朝后，年轻的皇帝急不可耐的对唐通一招手，唐通狗一样顺溜溜随着皇帝走向内府。知道的人，自是明了，这位年轻皇帝借着心情不佳，自然会去僻静优雅的地方，寻找一些别样的女人来纵情狂欢的。

        这一日，恰是活半仙出关宴客的晚上。送完客人后，半仙感觉神情烦躁，筋脉波动，这是钟并不常见的征兆。他仰起头，观察这星斗变幻，忍不住捋捋胡须，望着前方小村叹道：看来这几日天下将不太平，忠正之人将遭受厄运，为祸之人却逍遥快活。只是那村子，似乎有灵异之人可成大业。

        师傅，那人可曾好找，徒弟愿为效劳？身旁倒背贞剑的大徒弟卑膝向前。

        罢了罢了，该来时自会来，何必费神。对了，那村子叫什么名字？他斜望了一下规矩的弟子。

        应该叫过凤村，弟子去年去过。

        你去过？你什么时候下过山，下山干什么去？听到这话，道人声音陡然一变，不似之前那般和善。

        我我……去年中秋，我回乡探望过家母一次……说话的人声音忽然都不连贯了，也许是心理素质太差，也许是面前的人变化太大。他清晰的记得，师傅很少会生气，上一次，是在三十二年前。只要师傅生气，他的心就卷成了一团。

        你不说实话！活半仙的脸色更加难看，那本就单眼皮的眼睛盯着他，像是一支长箭注进了他的心里。这弟子哪里知道，师傅在三十年的闭关期间，早已打通了身体的七窍，可以看见人间万象，更能观人识物，并且能深入身心读取心灵。但这仅仅是修仙第四重刚刚通关。第四重，是修仙的入门阶段，是大我时期，也是凡体俗胎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师傅，徒儿知错了……我不该下山去，我不该不听您话，您说过，在出关之前不允许弟子们外出——否则，出关就不能回来的教诲。

        你还在骗我，你的父亲在十二年前去世，你的母亲在五年前病笃，如何能在去年和你相会？师傅明显是生气了，眼睛瞪得老大，声震琼宇。

        师傅……您放我一命吧！？这个说话的、跪着的中年男子，忽然双脚哆嗦起来，三十多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好吧，今天我心情不错，不想大惩罚你……不过，你作为监院道兄，犯了如此大祸，你说说应不应该小小惩戒一下？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狰狞，但这样看起来更加可怕。

        喔……话音未落，跪着的男子看见一道亮光闪过，感觉嘴上被什么东西扎了一针，淡淡的疼痛。然后，舌头又火辣辣的烧疼，用手捂住，抬到眼前……一片殷红，他开始呼叫，去只能发出嘶哑的叫声。

        以后，再有人私自下山，就和他一样，三年不能说话……

        是。台下，齐刷刷的人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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