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变局

第四章变局

        关姓老人离家出走后，女人和孩子的生活一下就陷入了困境，这个家庭的走向，远不是他临走时的设想。

        几十年来，老关攒下了数万钱家财，他全数留给了女人，他设想这些虽不能让女人大富大贵，但足可以让她把孩子带大，然后自己过上小富即安的生活。但是老关没想到的是，这年方二十七岁的女子并不会依照他的愿望生活。

        首先，她不能承受生养孩子的烦闷，以及生活上的寂寥。含辛茹苦带着孩子一年、两年尚可，第五年末，她就在送孩子去学堂途中带回了一位杀猪户。此男人身长七尺，体壮腰圆，双耳垂肩，呼吸起来如若狗彘，满脸鬃毛，习惯的动作就是用杀猪的小刃刀在脸上来回走动，或者会掉下几根粗毛。从长相上看，绝对是人间少有之劣品；从品性上分析，也不过是二流货色。但是，就是这样的货色怎么就勾搭上了美貌依然，而且并不妖媚的关岳的娘呢？

        事情还是得从关索出走开始：关索留条出走的事，在三邻五婶中传开后。就有人开始议论，此二人老夫少妻本就不合的留言就越传越凶，虽然各人家有各人家的的不幸和矛盾，但普通的人就愿意诋毁和制造别人家不和的事端，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头平衡些。

        先是，女人带着孩子外出，就常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女人一回头，众人就各自别过眼去做自己的事，说什么自然是让女人不得而知，但凭着她的聪明自然能猜个五六成，这又能怎么办呢。

        时间既久，她渐渐习惯了这种指戳，但是心中的顾虑无疑加深了许多，本来灿烂若花的脸上变得没有光彩，心情就更加阴郁。这时已经过了五岁的关岳居然变得和寻常孩子相似，自是尚不通人情。就抬起脸望着她说：母亲，好久没见你笑过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母亲好着呢。听到这句话，她的心忽然觉得柔软了许多，僵化的脸上淡淡的卷出一个笑容。她俯下身子，双手支楞着孩子，打量着这个越来越俊俏的红脸娃娃，眼角忍不住涌出一滴异物。

        母亲，你哭了，哭的样子好美……那双小手轻轻的扶按在她光滑的脸上，她的泪就更加急促。她忽然感觉孩子有点儿单薄，这才似乎记起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给孩子吃一片肉了，能不瘦吗？虽然，她和老关有着数不清的摩擦斗嘴，自己也真不该将愤怒迁移在孩子身上，孩子还小……

        儿子，你是不是饿了，母亲给你做点好肉吃。尽管身旁的小家伙并不在乎吃不吃肉，还是无法阻挡女人热情的安排他不要乱跑，然后走上十里的路去集镇上买几斤上好的五花和精排来。

        女人做肉的技术是一流的，她能用那染了十年风尘的钝刀子，三下五除二之间让肉和骨头排列出整齐的造型：花肉颗粒均匀，大小均等；排骨条条站稳，肉肉均分。这是关岳第一次看见女人为他做肉，心情自然十分喜悦，喜悦的同时，还看见女人吃吃的笑着。这笑，是女人成功的将对于关索的思念转化成了对儿子的关爱，同时也是镇上那卖肉的男子一个无意的调戏。

        卖肉的看见女人来了就忍不住调笑道：嘿，小娘子一年多都没有买过肉了，今天是哪门子风吹你过来的？

        春风。女人并无意搭理他，平素在这买肉，她几乎只是第一次看过他一眼就再也没抬过头，男女授受不亲，她是知道的，而这一次，却无意识的居然和男人说话，为什么要说话？她也并不十分清楚。

        嘿，是昨晚老家伙干活辛苦了，所以要补补？……卖肉的边说边用小刀在腮帮上一阵狂刷，一瞬间像有一阵黑雨落下。这家伙的左半边脸立刻变得光洁透亮，像是打了蜡油。女人本想发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还笑。

        给孩子买……女人捂住嘴，知道似乎有点儿忘形，就转移到正题上。

        吆，真有爱心啊，今天我心情好,你买多少，我赠多少！男人忘不了在装阔绰之时再次挥舞小刀，右半边脸也就干净了。然后，三下五除二，用砍刀迅速在大半的肉架子上分割出两大片肉来。这样一看，猛张飞变成了文周瑜，不但显得帅气些，又有些正经。女人看得呆了。

        够了够了，再多，我就拿不回去了。女人推辞着，男人推递着不退。

        你的毛，掉肉上了……女人指指。

        没事儿的……男人露出一副怪笑，轻轻一吹，那根黑东西随着风飘将要到女人的脸上，女人一慌抱起那团肉就走……这时，刚才发生的一幕，像不停回放的电影（如果她真的看过电影的话）在脑海边回荡，心情禁不住愉悦。这是关索走了好久后第一次这样笑。这种笑，淡淡的，微微的，游离在脸的表面，却让关岳抓个正着。

        女人觉得喜欢上了做肉，给孩子做，给自己做。每次回来，她的脸上都堆着微笑，这让关岳的心情也就跟着一阵激动。他想，母亲高兴，这个家庭就很美好，虽然没有父亲。父亲，一想到这个词，他就有些生气，自己刚记得叫父亲，父亲就走了，而且连句话也不吭。不过，生气归生气，只要母亲高兴，也就似乎可以不需要所谓的父亲。然而，让关岳没有想到的是，在女人为他做了八次好肉，统计约有五个月的那天，她带回来了个男人，脸上长满倒茬胡须，壮得像头笨猪。

        小关岳放课回家看见这个男人，真真的愣了。

        他是谁？关岳和一个小大人一样，气势颇壮。

        孩子，听吗母亲说，请不要怪母亲……女人急匆匆走到孩子身边，弯下腰，抚住他的双肩。

        我问，那个男子是谁？这时的俨然一个大人，双目圆瞪。

        你别怪母亲……说完这说那几个字，女人脸上一阵扑朔，话也说不出来。

        你背叛了父亲，你是个贱女人……声音忽然高出了几十分贝，这个小孩成了典型的仲裁者，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一丝难过。眼睁睁的望着身畔那熟悉的脸庞泪水纵横。

        小家伙，大人的事，你还不懂，不是你母亲背叛你，你母亲是爱你的……远处那丑陋的身影渐渐走来，他还试图拥抱关岳。

        滚一边去吧，我不认识你，我家的事不用你插嘴！他恨恨地说。

        关岳，你真不懂事……这个男人再次靠近他，看样子他还有许多话要说，不过关岳并没有一丝兴趣来收听。看见那双伸向自己的脏手，伸手一拉，张开不大的嘴巴就是一下。

        喔喔喔……那个看起来壮乎乎的家伙拉住自己的手，居然像公鸡一样喊叫了起来。小家伙忍不住想笑，但他似乎是得意忘形了。在短暂的瞬间，那男人一转身，抬起好像大象的腿，朝着那小小的孩子踩去。

        关岳想闪开，但已经来不及了。整个身体向后退，然后像一座土城被瞬间瓦解。他感觉身体像被拆解开来，一阵蛇蝎噬咬般袭向自己的右腿。同时，一声“嘎吱”让他痛得汗水涔涔涌出。他感觉这时身体不是自己的了，自己仿佛进入了梦境，旁边是女人呜呜的哭叫声音，以及男人粗暴的吼叫。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发现女人并没有守在自己身旁。女人在厨房做饭，闻起来很香，不过关岳已经没有兴趣去吃。昨天发生的一切又回到眼前。

        岳，你醒来了……母亲为你做好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你看肉滋滋的，是你最爱吃的味道。发现了孩子的动静，女人急促促的端上来盘子，上面是浑团的肉包着细细的骨头，肉色酱红，一股浓浓的味道让人向往，不过，不过，这时的关岳怎么也没有兴趣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望着那团肉，想起了血、血……他下意识伸了伸腿，忍不住“啊”了起来，伸手打翻了盘子……右腿断了。

        泪水在眼前翻滚，愤怒在胸中激荡。在孩子心中，回放着往时的生活，他现在还不会明了，年轻的母亲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会忍受自己的孩子接受这样的痛苦。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环境变了。母亲也变了，尽管她还假惺惺的哭泣。

        没有机会上学了，这是母亲告诉他的。让他安心休养身体，养好身体再说。但他还有什么心思上学，他想报仇，他想狠狠教训男人和女人，但是他的身体还这么弱小……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床上呆了六十天，他才勉强能下地。

        在这六十天里，男人和女人睡在了一起，每隔几天的晚上，他就能听到对面一阵咚咚作响，一个女人带着痛楚的叫声，然后又是啊啊的享受之声，须臾后又有男人急促的呼吸声，到最后中了无生息。这一段接近规律的声响，陪伴着关岳不能愈合的伤心。虽然，这时的他还不能明了这些。

        不久，在没有仪式、没有鲜花、没有祝福的一天，关岳看见对面的房间被装饰一新，贴上红联，在一张貌似干净的床铺上，两个干火朝天的人儿，再次像胶水融为一体，顿时间天翻地覆、朝云暮雨，天地为证，花鸟为和。

        同时，有两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出现在他的身边，一个人试图扭动他的大腿，另一个大声呵斥：喂，别动，他还没恢复好呢。然后两个人呼啸着跑开。

        四里乡亲们都议论着，这个家庭变了，新来的杀猪的成了家里的主人，还带来了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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