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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1章薄命(下)


第十一章薄命(下)

        一晃两个多月,端午节这天,谷雨特意亲手包了粽子,用棉线系活扣,煮了一大锅。红棉线是大肉粽,白棉线是白水粽,红白相杂的是火腿栗子粽,半蓝半灰的是果仁八宝粽……一楼的阿姨不食荤,二楼的姑娘不嗜甜,谷雨是个能干的女人,东邻西舍的喜欢哪种粽子,她都记得。她让谷小风去给邻居送粽子,眼见女儿“哦”一声,踩上鞋,匆匆出门又匆匆回来了。

        谷小风在镜子前快速地梳了梳头发,抹了一种很提气色的口红。

        “送个粽子而已,化什么妆?”谷雨白了女儿一眼,“别老追着那个祝医生跑了,人家都快结婚了,惦记惦记你自己的事情吧。”

        谷小风脸一红,说了声“你别管”,又出门了。

        刚到祝银川的家门口,门竟自己打开了,温颀从门里走出来,看了眼谷小风端在手里的粽子,自说自话就拿了一个。她莞尔一笑,道声“谢谢”,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有些尴尬的谷小风,与门后的祝银川两两相望。

        他们决定走走。

        小区里有一条直通花园的林荫小径,红砖铺就,曲折深长,一边满栽樱花,一边遍植银杏,一边藏着狗屎,一边纳着猫尿。两个人沿着这条花香与屎尿味共氤氲的小道,一前一后地漫步。祝银川问她:“听说你准备读在职研究生了?”

        “没办法,学历不够,在这行始终矮人一头。”谷小风想起从亲妈那儿听来的八卦,便问,“我也听说,你要结婚了?”

        祝银川不答反问:“听谁说的?”

        谷小风不好承认自己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只说:“前几天听三楼的刘阿姨说,你家里都来人了。”

        “我妈妈,还有弟弟妹妹。”

        “你把他们接来上海了?”

        “没有没有,这么高的房价,哪儿接得了。”祝银川垂眸,笑笑,“温颀最近没地方住,可能在我这边暂住一阵子。”

        “她怎么会没地方住呢?”谷小风继续问。

        “她租的那家网红酒店,因为违建被强拆了,”祝银川一声叹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已经几个月没找到工作了。”

        “没找到工作?”谷小风大吃一惊,“那她为什么不去当卫生老师呢?她不都已经录取了?”

        “因为癫痫。”祝银川说,“她有癫痫。”

        “她有癫痫?”癫痫是一种很难看的病。患者发作时常会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谷小风很难想象,美艳强势如温颀,竟会得这样一个难看的病。“可事业单位的常规体检一般不作脑电图,而且癫痫不发作时,脑电图上也不容易看出异常,怎么就没录取呢?”

        “招聘网站上公告了,如果公示期间存在异议、影响聘用的,将根据查实结果决定是否录用。”祝银川摇摇头,又是一叹,“有人给事业单位招聘处和学校分别打了匿名电话,学校认为癫痫这种病不定时发作,如果哪天她抽搐晕倒,没准会让年幼的学生产生心理阴影,出于各种安全考虑,最终还是决定换人了。”

        “等等……难道那天在林伟江的办公室,她也是因为癫痫发作才晕倒的?”祝银川还没回答,谷小风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她和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一样,天生对那些过于美貌优秀的女性抱有成见。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温颀不解释。

        匆匆告别祝银川,谷小风飞快地跑回家里,打开手机,准确找到了那个灯塔头像。她得想法子补偿。

        犹豫片刻,她发了一条消息:廖叔叔,我是小风,我能约您见个面吗?

        五分钟不到,对面就相当干脆地回了一条:“时间地点都由你定。”

        谷小风定了一家位于新天地的网红甜点店,第二天下午,这位国内龙头药企的大老板就忙中偷闲,笑吟吟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年逾六十的廖企之风度翩翩,瞧着远比实际年龄年轻,高挺细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俨然一代儒商。面对一桌子花花绿绿的蛋糕、饼干,他笑着问谷小风:“常来这家店?”

        “闲时就跟朋友来坐坐。”谷小风耳膜一震,这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醇厚如好年份的红酒。“就是我疏忽了,您应该不喜欢甜食。”

        “谁说的。”廖企之大方动起叉子,往嘴里送了小小一块蛋糕,细细品尝后又摇了摇头,“不过,这家店的可露丽太一般,我在法国有个酒庄,用那里的朗姆酒做蛋糕,比这个好吃得多。有机会一定做给你尝尝。”

        “你还会烤蛋糕?”大老板竟以庖厨为乐,谷小风摇头道,“我不信。”

        廖企之笑笑,又用小勺挖了一口绵软金黄的焦糖蛋,尝过后说:“这款香橙烤布蕾也不地道,烤制前一定要滤去表面浮沫,然后小心密封,放入冰箱静置4小时以上,这样布蕾才会更细腻。还有香橙,只能取表面那层橙色果皮,不能取到内层那些白色果络,不然口感就会微微发苦。”

        谷小风跟着廖企之尝了一口烤布蕾,果然微有苦味。她惊诧道:“我以前怎么就没吃出来呢,看来你还真是个行家啊。”

        “我要是不做药,一定会是个特别成功的面包师。”廖企之点一点头,见谷小风时不时东瞥瞥西看看,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又笑笑说,“不用那么拘谨,我跟你妈妈是老同学,你就把我当亲叔叔吧。”

        殊不知,就是“老同学”这三个字令谷小风拘谨。自打她懂事起,就没少听谷雨单方面痛骂老田,每骂必提离婚,每提离婚也必提起廖企之这个“老同学”,以至于谷小风自幼有个心理阴影:总觉得哪天这个叫廖企之的男人就要将她的亲妈拐走了。廖企之的妻子去世得早,留下一儿一女,但两个子女都不争气,女儿廖君常以丑闻上热搜,儿子廖晖更是因为商业贿赂蹲了大牢。谷小风有时忍不住想,“初恋情结”可能是全天下男人的通病,一旦他日功成名就,就忘了家里那抹矜贵的蚊子血,倒念起寒酸白月光的好来了。

        “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打见面起,廖企之一直很松弛,松弛地说,松弛地笑,“你刚刚进门时我一晃眼,还以为见到了三十年前的她。”

        “我妈的朋友都这么说。”谷小风见过一张谷雨年轻时的黑白照,丹凤眼尖下巴,确实一看就是娘俩。

        “脾气也像。”廖企之微微一笑,戏谑道,“我听谷雨说,你怎么都不肯来我的公司。怎么?嫌盛域太小了,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不是不是,”谷小风赶忙否认,“我妈跟我说的不是时候,我那时已经找到工作了。”

        “哪家公司?”廖企之问。

        “君冠医药。”

        “哪个部门?”

        “医学部。”

        “这家公司还是不错的。”镜片后的眼睛明显一亮,廖企之继续说,“虽然团队还很年轻,但管理模式先进,对人才也求之若渴,我有熟人在那边,如果有需要,可以替你打声招呼。”

        “不用,好歹我也工作七八年了,不是刚毕业的职场菜鸟。”谷小风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些“萝卜岗”,索性直接亮明来意,“我这次来,是想问您,盛域能不能多发一张offer?”

        “给谁?”廖企之问。

        “我大学同寝室的一个同学,叫温颀,能力很强,可因为我的一个过失,她被公司劝退了……”谷小风没全说实话。

        “怎么个强法?”廖企之的眼睛又是一亮,像是感兴趣。

        见有机会,谷小风赶紧补充,温颀毕业不过七年,已经做到诺瑞医药心血管线下两个集合产品的大区经理,能力不可谓不卓越,成绩不可谓不斐然。

        “你是……11年毕业的?”

        “嗯。”谷小风点点头。

        “11年,诺瑞的部门职级设定已经很严格了。”廖企之对药圈了如指掌,也点头说,“普通代表、高级代表、销售专员、资深销售专员再到地区经理、大区经理乃至大区总监,每升一级都必须全年100达标,普药竞争激烈,还得连续两年达标才行,你这个同学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到这个位置,确实有能力。”

        “既然这样,盛域的销售部能给她一个机会吗?”谷小风趁热打铁。

        “集采就要来了,营销驱动型药企只会越来越没出路,盛域早两年就开始未雨绸缪,调整营销团队了。”廖企之低头啜饮一口咖啡,淡淡道,“而且盛域经历过一次很大的风浪,想必你也在新闻里看过,能在盛域最困难时期坚守下来的都是功臣,所以我做了个决定,无论集采带来多大的影响,盛域普药部的销售人员全部内部培训转岗,不裁任何一个人。”

        “我知道了……”听话听音,谷小风眼神一暗,盛域已经没有额外的岗位留给外人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廖企之又啜一口咖啡,突然一笑:“可难得谷雨的女儿来请我帮忙,这个面子又怎么能不给呢?盛域的销售部虽然不打算招人,但上市前职位还有不少空缺,cra就格外缺人,虽然辛苦些,但肯定比医药代表更有发展前景,让你那个同学直接来运营部报道吧。”

        “真的?”儒商的外表下竟还有副侠士的心肠,谷小风闻言大喜,可转念一想,又不免有些担心,“cra是‘临床检查员’吧?我还有个大学同学就是君冠的cra。从销售到运营,到底是跨了行了,她可以胜任吗?”

        “临床运营跟你们医学部一样,都是创新药研发的重要一环,从某种意义上说,上市前医学部和运营部,就是上市后市场部和销售部的关系,一个负责设计方案,一个负责一线落实,既要负责临床研究项目的质量与进度,又要建立维护专家网络,解决新药试验中的各种问题,确实不容易。”廖企之笑笑,“但你的同学医学专业出身,又有医药销售磨炼出的能力与经验,我相信她能够转型成功,也相信你的眼光不会错。”

        “那成,回去以后,我就把温颀的资料发给你。”谷小风担心温颀这性子不肯白白受人好意,便贴心地说,“先别告诉她是我介绍的,就让猎头直接给她打电话吧。”

        廖企之欣然点头。

        于是,又过两天,温颀在卖车现场接到了猎头的电话。

        保时捷月供一万六,能早一天卖出去就早了一桩心事,温颀找着卖车平台,联系了一个叫小丁的中介。小丁倒是能办事的,很快就帮她找到了一个同城的买家。

        这种卖车交易,买家卖家通常不见面,但由于贷款还未还清,温颀的保时捷理论上交易不了,所以小丁约定买家一起到平台的线下点,先验车,再由买方提前结清温颀的欠款,方便后续交易。

        买家是对小夫妻。男的瘦,竹竿一样,女的胖,一见面就咋咋呼呼,像只聒噪的老鸹。

        连日的暴雨已经停了,但还没出太阳,地面坑坑洼洼,全是泥水塘子。

        两方碰面之前,已由小丁牵线谈妥了价格,没想到瘦竹竿不讲信用,线上说得千好万好,一到现场就通通不认,开始恶意压价。

        “这车撞过的呀。”明明来前已经看过实车测评报告和照片,却装作刚刚晓得一样,瘦竹竿挑三拣四地说,“侬看看,这车门下的边框黄拉拉的,补漆的色差也太明显了。”

        这一压价,又是几万块。温颀当场翻脸要走,祝银川却劝她,来都来了,不妨再商量一下。

        做销售的一般都自来熟,小丁也在两边斡旋,对着温颀一口一个热络亲切的“阿姐”:“阿姐,早点交易,也少还一个月贷款,我再去沟通沟通,尽量让你们两方都满意。”

        温颀立在原地,牙关咯咯响。她想冲小丁发火,但细细一想,刚买不久的车就往外卖,显然是遇到了一时难以解决的困难,换下一个买主,未必不会像瘦竹竿一样趁火打劫。她不甘心到了极点,也只好认栽,正准备跟对方交易,包里的手机倒及时响了。

        手机显示一个陌生号码,来电者自称是盛域医药的hr,经由猎头推荐、人事部评估,他们十分认可温颀的工作能力,邀她加入盛域的临床运营团队,年薪税前五十万。

        天上砸馅饼,温颀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了两遍:“真是找我的?”

        对方也笑着回答了两遍:“就是找你的。”

        温颀收了线,一抬下巴,扭头就对小丁说:“这车我不卖了。”

        这辆保时捷已经是全网最低价,这下换瘦竹竿的老婆急了,又忙说,愿意按原来说好的价格成交。

        “喏,”温颀不紧不慢地坐进自己的车里,用目光往女人斜后方指了指,“我看那辆车更适合你们。”

        平台的线下店外还停着一辆车,某日系品牌,像是追尾了前车,保险杠断裂、引擎盖凹折,就连油箱都破了,淌了一地哈喇子似的汽油。

        瘦竹竿跟他老婆都不高兴了:“侬讲啥呢?”

        温颀懒得继续废话,一脚油门到底,红色保时捷轰鸣着轧过一个水坑,溅了两人一身泥水。副驾驶座上的祝银川从后视镜里望去,见那对小夫妻原地跳脚不止,笑着摇了摇头:“得理也可以饶人么,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进一步多难,我凭什么退一步。’”温颀眼盯前路,面无表情,“戏里说的。”

        “好胜是好事,太好胜就未必了,”祝银川叹了口气,“你这性格会吃亏的,就像上次在普仁医院,明明可以解释清楚——”

        “我先天残缺,就是这个性格。”温颀显露出不耐烦,生硬地打断对方,“阿拉祝医生有涵养,有气度,如果不愿意舍身饲虎,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什么舍身饲虎?”祝银川一时没听明白。

        “雌老虎不也是老虎么?”温颀扭脸瞥了祝银川一眼,刻意用一种嗲煞人的声音说,“你刚才不就这么想的?”

        祝银川真的笑了:“我说不过你,我不说了。”

        温颀摒不牢,终于也笑了:“知道说不过就好。”

        太阳出来了,恼人的梅天彻底过去了,天蓝得陈旧又温柔,像一块洗旧了的牛仔布。一切也都循着正轨前行了。温颀加速上路,再次默念一遍,天晴了,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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