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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狭窄的鸟笼


  之之醒来时,  发现自己在一个檀房里,挥之不去的浓烈的烟灰香气缭绕在鼻尖,  四面看去是巨大的道尊像在杏黄色经幡上慈悲坐立。

  她扶着脑袋,记忆竟然有些断片,这个奇怪的地方她当然也不知道是哪里。

  她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发现门是紧锁着的,她拍了很久,门外居然安静得连一个声音也听不见。

  没人应,之之也不恼,  她悠哉地走到供奉的盆盆盏盏前挑拣了一个新鲜的梨子,轻轻咬破,  甜美可口的汁水在唇间逗留。

  然后四处打量,  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明无为把她锁在这个的,他的那点儿心思,之之早已经看透了,只是她忍不住恶劣地想,  这一次明无为会不会亲手把她交给容瑾呢。她很期待他的答案。

  之之百无聊类地坐在蒲团上,  一边吃着梨子,  一边望着厅堂里垂下的光影,  日头西斜,照进来的光也是昏黄的,  快天黑了啊。

  脚步声忽而响起于门外,  随即有人轻轻扣动钥匙的轻微响声也一并响起,  门被外面的人小心地推开了一个豁口,  捏着果核的之之和挽着道士髻的少年对上眸光,  少年有些拘束地轻声呼唤,  “之之……”声音依旧沙哑难听,可是那双琉璃眸中却带着浓浓的亲近。

  她手里的果核如一道抛物线般准确无疑地正砸中到小道士。

  小道士一点都没有躲避,任那果核砸在身上,只是用那双幼兽般湿漉漉的琉璃眼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之之瞪着他,没好气地站了起来。

  小道士很想解释,可是解释的话太多了,他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一时之间,居然宕机了。“我……道观,这里……安全。”                        

                            

  之之冷笑:“咱们是私奔,你带我回大本营是怎么一回事。是想让容瑾和我师兄早点发现吗?”

  之之的嘲弄听得明无为很不舒服,可是他不敢也不会说,容瑾对她有所谋图。他其实不该带她离开的,可是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他们一起离开的那刻,那么轻松自由,带着所有的渴望。

  可是当真正离开了。他居然开始害怕,他真的能把她藏起来吗,真的能够保护她吗?盛京很大,可是对于他们就像囚笼,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找到之之的。

  落在容瑾手里,她会很危险。在长明道观,或许会是安全的,只要薛素鸣在他找到之之前带走她。

  这一个瞬息,少年想了很多,这个时候,他终于多了些人的样子了,人就是这样,思前顾后,想的往往和做的不同,为了什么付出更大代价,结局也未必是圆满的。

  “你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之看着他笨嘴的样子,不太高兴地反问。

  小道士愣了一下,点头,漂亮白皙的脸蛋上染上微微的红意。

  之之这才温和下来,不过又想起他把自己弄晕的那件事,语气还是不太好。“那你和我说便是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先斩后奏了。”

  之之从祭坛里挑拣了一个桃子,扔给他,“这里真的安全吗?”

  她相当怀疑地看来看去。

  “明天,我们,就,离开。”小道士关上大门,认真地对她说。

  “好吧。”之之总是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左眼皮跳了一下。她猜,也许容瑾会赶在薛素鸣之前找到他们。明无为那一脸浓重警惕的样子,就是答案,显然他也一直在犹豫着什么。                        

                            

  之之看着他,忽而轻轻地笑了一声。

  小道士不解地看向她。

  之之是漫不经心地说:“  别紧张,现在还很安全。”

  小道士紧紧地抿着唇瓣,牵起了她的手,那颗心怦怦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还能这样陪着她多久,可是……这个时候,他不愿意伤害他。

  天碧山上,已经没有家人了。这个世界上,他是孤家寡人,他贪恋她的温暖,做错了事。

  现在的他,还没有那种足以保护她的力量。

  他的手很凉,也很粗粝,握得很紧很紧。

  两张年轻的容颜相对,夕光漫染,道家神仙尊像前,渺小而可怜。

  薛素鸣一行人抵达盛京后,很快在魏王和容瑾的牵线下,将整个盛京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可惜的是,薛素鸣的画像再出神,每个看到之之和明无为画像的人们都纷纷摇了摇头。

  找了数日,连个消息都没有,薛素鸣的脸色很难看,就连禀告的下人都寒寒栗栗的,三句话说错了两个字。

  “废物。”他话语像淬了冰般的无情,眸光扫射过众人,没有一个人敢冒尖。

  这几日,他舟车劳顿,每当夜晚入睡时,便是噩梦,总是梦见女孩站在迷雾里哭泣,他怎么呼唤,她都害怕得退后,当梦醒后,搜寻的人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带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心慌意错,何谓不安至极。

  寝食难安,心神不定,眼角疲倦得纹路都深邃绵长,丝丝红线更无意间显示出他的躁动。

  “你们所有的地方都去找了?”

  跟随着此行出谷的暗卫有人道:“禀告谷主,排查过所有的地方,除了前日之之小姐和明无为曾经短暂出现过在城门,所有途经的地方都没有过踪影。”                        

                            

  “不,有一个地方你们没有去过。”方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她很不快地皱眉,一副紧绷的神情,走了进来。

  薛素鸣问:“什么地方?”

  方音说:“长明道观。”

  薛素鸣听完她的话,沉默了很久,屋里的人们同样是屏息良久,心里都想方音真是有够大胆的,辰星道人可是和谷主是挚友,再说他的徒弟和之之小姐私奔,便是再大胆也不敢藏在长命道观里面嘛。

  除非……辰星道人包庇自己的徒弟。这种可能性是可笑的。

  “那便去长命道观。”薛素鸣冷眼扫向屋里的人,他们那敢有质疑,当然是满口答应。

  一大早时,容瑾就接到信,若无其事地让人给薛素鸣传了口信称杂事缠身,无法前来,欲赶在他们发觉之前,先处理了之之和明无为这两个麻烦。

  他封锁了整个长明道观,瓮中捉鳖。

  容瑾身边的亲信引他走到地方,被猛然推开的门,灌入燥热的风,之之被明无为护在身后,他像是一头凶兽一样,在这个时候露出了爪牙和残暴的性情。

  容瑾手执拂尘,长身玉立,看向他们的神情,带着上位者的悲悯和温善,只不过这种伪善,对于之之来说就是相当的刺眼了。

  “容先生,你怎么……?”之之惊讶,之之天真而灿漫的语气,感慨而羞愧地说:“你怎么在这?”很快,少女有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带着某种天真的口吻,别扭地说:“别告诉我哥哥,我……”

  “什么?”容瑾温和地倾听。

  “我只是……待在谷里烦了,就出来玩一阵子,容先生你别送我回去啊。”

  “之之!”明无为大声地喊她,他的声线颤栗,像是幼兽碰见了猎人般的惶恐。声音很大,这么一喊,之之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他。看到他满头大汗、苍白极了的脸蛋,他的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攥着了她的手腕,他是那样的害怕,以至于让她不解的程度。                        

                            

  “明无为……”她转身扶住了他的手,担忧的样子。

  成年男人清朗沉磁的笑声忽而响起,那笑声如春风般温暖,“之之姑娘,当然,贫道又怎么会送你回谷呢。”

  “你什么意思?”他这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语让人反感。

  容瑾旁观这两只落难的鸳鸯,眼睛里带着轻佻的笑意,胜于言表。“明无为,既然会说话了,在为师面前还要当一个哑巴吗?”

  之之错愕地,偏头看向明无为。“明无为,你们师徒是什么意思?”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幼兽可悲地发现,已经是四面楚歌,在这个狭窄的鸟笼里,他是容瑾指使的骗子。他不顾一切想要拦在她前边,“师……父。”

  他那双漂亮精致的琉璃眼哀求地望着容瑾。

  明明被罚了那么次,屈辱了那么多遍,这是第一次他喊了那个具有世俗意义的称呼,象征着一个野兽终于在饲养的主人面前承认了自己也是一个人。

  可是容瑾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她不是一个傻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听不出容瑾的恶意,只是一股心寒,她抬手挥开明无为的手。

  她看了明无为一眼,冷漠地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明无为,你让我恶心。”

  小道士大惊失色,面如死灰,他紧紧地攥着手,难受得几乎支撑不住,可是还是站在她身边,为她抵御风险。

  只不过,之之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她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容瑾身边的亲信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一个一个都当做自己是哑巴,被簇拥着的世外之人慈悲而温和地俯身看着少女,唇瓣勾勒出一些靡艳的笑意。“之之姑娘,有些人注定就要为一些前所未有的存在开辟道路,你知道嘛,我找了你好久,玉骨的主人,不存在这个世界的一抹幽魂,我相信,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吧。”                        

                            

  他们的距离靠得很近,近得他的声线仿佛羽毛般搔动着耳翼。呼吸可亲,细腻得让之之觉得恶心。

  之之却没有退后一步,只是抿着唇,淡淡地说:“容先生,你和哥哥不是挚友吗?到现在反而因为区区一个我,就撕破脸面吗?”

  容瑾觉得她的话很有趣,“撕破脸?不。”他脸上的笑意越发地灿烂,看她的目光极其轻视,“之之姑娘,你有点天真啊,现在,除了我们,还有谁会知道你在这,贫道和素鸣仍然是朋友,之之姑娘只是和贫道的逆徒私奔不见罢了,过几年,他总会从悲伤中走出。”

  之之嗤了一声,看着笑着的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魔鬼正对着她长大了血盆大口。比起无耻和狠毒,她总是比不上她这个前世的师父的。

  “容先生倒是极好的打算。”

  容瑾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夸奖,“之之姑娘,请吧,贫道可不想作什么恶人。”

  之之嘴角微撇,已初步绽放绝世风华的容颜上没有愤恨,没有焦急,有的只是淡淡如水般的从容。奇怪的是,容瑾也觉得这理所当然,就应该是真正的她。

  “我有腿,带路便是。”

  容瑾挑挑眉,忽而那双温柔如春水的眼眸变得十分凛然深邃,明无为的动作很快,可他的动作更快,如黑玉般的拂尘缠住了少年的拳头,他身后的亲信也极快地反应过来,按住了红着眼眶的明无为。

  少年一直在挣扎着,嘶哑地喊着。

  暴烈得像断尾的兽。可怜又可悲。

  “放开她……”

  “放她……”

  “师父。”

  容瑾细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拔弄着拂尘,居高临下地看向阴戾的少年,那拂尘绵长的黑羽扇了他一掌,腥血从嘴角滑落,少年仍然倔强而卑微地盯着他。                        

                            

  “师父……”

  “孽障,这个时候终于记得我是你师父吗?”容瑾细长的眼睛没有一丝的情感。

  “幸好你还不够蠢,否则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让你活着吗?”

  少年狠狠地咬着牙齿,顶着张肿了半边的脸,死死地望着他,目光殷殷切切。

  “带走。”容瑾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终于宣告这出戏的终结。

  两个身材高大的道士闻言立即扭着他,他还是不停的挣扎,可是很可惜,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又怎么会是两个成年道士的对手呢。

  之之冷漠地旁观这一幕,仿佛是身外人。她走在容瑾的身边,沉默地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容瑾的心情很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有机会施展传说中的丹方了。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个长脸道士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说:“观主,月迷谷薛谷主带着一队人说是要和您故人相会。”

  容瑾的脚步一滞,他偏头看向之之,“看来,今天还真是很热闹呢。”

  之之无辜,“容先生,你忘了我是私奔出来的嘛。”她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地。

  便是一脸绝望的明无为眼睛里也终于有些亮堂的光芒了,只是很快又低下了头颅,低垂的眼睛被过长的刘海掩盖住,也掩盖住了那双泛着血丝和戾气的眼睛。

  他无比地庆幸。甚至忍不住祈祷。

  可是容瑾黑下了脸,他总是最有风度的,温和风雅的,可是在这一刻,居然忍不住咬牙地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就差一点点,他就能得到玉骨了。不过再忍不住,他都很冷静地思前顾后,终究还是欲望和野心压到了一切。                        

                            

  他回头看向之之,笑着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张开厉牙的大白鲨。“之之姑娘,看来贫道只能先去会会你的师兄了。”

  之之无所谓地挑眉。

  作者有话说:

  咳咳,我尽量早点写完薛素鸣篇章,总感觉越扯越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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