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不管心中多么遗憾，玛丽安娜都必须拒绝乔治安娜关于一起去彭伯里消夏的邀请（暂且不说现在还远不到夏天），她已经决定回伦敦解决与理查德的矛盾，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但她尽量不让乔治安娜为此感到难堪，因此特别认真地说明了她多么高兴受到了邀请，又仔细解释了必须回伦敦的理由，以及——玛丽安娜看了达西一眼，他就那样面带微笑注视着两人——她想到昨天才刚刚和达西彼此表明了心意，乔治安娜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于是只能含糊地暗示“希望将来能有这个机会拜访彭伯里”。

        乔治安娜原本有些忐忑，此刻也被安抚下来了，按捺不住的激动又从她那张秀美腼腆的脸上浮起来。

        “您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您比我想象中的更美，”乔治安娜不好意思地说，“但不像哥哥说的那样柔弱。”

        “看来你的哥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向你说了我的坏话。”玛丽安娜笑着睨了达西一眼。

        达西也笑起来，乔治安娜连忙说：“不，哥哥是非常喜欢您才会这么说的！请您千万不要误会，我想柔弱并不是指您的特质，而是在哥哥的心目中，您是一位非常特殊的小姐，需要也值得他的关照和保护，所以——”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一下涨得通红，两手紧张地捂住脸，“……我的天，我都说了些什么——”

        乔治安娜下意识向达西求助，达西笑着将一手搭在幼妹的肩上：“乔治安娜，重新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玛丽安娜·道森小姐。不用感到不好意思，你很快就可以用’sister‘来称呼她了。”

        乔治安娜惊喜地瞪大眼睛，手慢慢从脸上滑下来，反应了好一阵才轻轻喊道：“太好了！”她和玛丽安娜两手握在一起，“太好了！我接到哥哥的信之后，就衷心祈愿这一天早些到来——我真开心，这真是太好了！”

        玛丽安娜朝她眨眨眼：“你可以叫我米娅，我的好朋友就是这样叫我的。”乔治安娜欢快地应下后，玛丽安娜拉着她往厅里走，“那么，我们去见见其他人吧？只不过关于订婚这件事，我和你哥哥想请你保密……”

        两位淑女一边交谈，一边往凯瑟琳夫人喜爱的小起居室走，达西当然也跟在她们身后。为了不让凯瑟琳夫人生疑，必须是他、而不是玛丽安娜将乔治安娜带到凯瑟琳夫人面前，玛丽安娜最好装作只不过是刚巧遇上。

        从这方面来说，玛丽安娜明天就回伦敦倒是一件好事。尽快处理了理查德的事，就能尽快将订婚的消息登报，并且正式结婚。

        况且不论玛丽安娜怎么说，达西都打算和她一起回城，或许会错开一两天，但不会隔得太久，所以他们接下来仍旧会在一块儿——这就足够让达西感到高兴。

        心情都算不错的三个人很快离开了，四月底的上午微风宜人，蔷薇园中的花枝悄悄挂上了繁星般的花苞，虽然还需要一小段时间才能盛开，但仿佛已经沁出了细细的幽香。

        而在这似有若无的幽香之中，被独自一人留在门厅的费茨威廉上校一脑袋问号：这就没人记得他了？就算道森小姐和达西结婚了，他也还是板上钉钉的表兄——他应该被尊重！

        费茨威廉上校气笑了，他又甩手又抱胸地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等待有人终于回头想起他。

        但眼见着他们的身影要消失在拐角了，也依旧没有人良心发现，费茨威廉上校不得不追上去，板着脸拿出当表兄的样子：“你们等等！乔治安娜不能和道森小姐一起出现在姨妈面前……”

        接下来的事非常顺利。

        首先，玛丽安娜和乔治安娜相处愉快，彼此不仅性情相合，还有共同的爱好（绘画）。她们探讨起造型、光影、构图等等话题来，简直像是终于遇到了知心好友，毕竟乔治安娜和家庭教师在绘画理念方面不太合拍，而庞塞特小姐（她从昨天起脸上的笑就没有落下来过）对绘画的唯一兴趣是当玛丽安娜的模特。

        其次，凯瑟琳夫人一点儿也没有不舍得两位注定要离开的小姐，不如说，她现在正因为牧师住宅的客人竟然也执意离开而感到气愤，而且这怒气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消除。凯瑟琳夫人的注意力于是转移到了牧师住宅的客人身上，玛丽安娜和庞塞特小姐在凯瑟琳夫人心目中已经不占据什么地位了。

        再次，玛丽安娜为自己没有因为达西而改变主意这件事，向他做了尽量温柔的安抚和解释，而达西也表示理解，甚至，“我更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为此我反而感到高兴。”达西也告诉了玛丽安娜他给乔治安娜做的描述，并且肯定了乔治安娜的看法，“现在我知道你比我曾经以为的要坚强许多——事实上，我知道这件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仍旧忍不住觉得你非常柔弱，因为我非常想保护你。”

        玛丽安娜笑着接受了，她感动于达西的柔情，至于这件事更多的讨论空间则可以留待以后。不过总而言之，玛丽安娜和达西并没有因为在处理理查德一事上的分歧而争吵，他们的沟通暂时没有遇到困难。

        唯一的问题出现在玛丽安娜离开罗辛斯的那天。

        按照费茨威廉上校的说法，达西做事太不谨慎：“你追着道森小姐的马车走了太久，我都怕你接下来直接跟着走回城里了。你尤其不应该将手搭在车窗上。我只能祈求姨妈看在我也和你一同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的份上，相信这只是出于友情，而不是你极力想遮掩的爱情。”

        达西仍旧注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口中回答表兄道：“我只不过稍稍送出罗辛斯，并不算多远的路。”

        “是吗？那你告诉我，上一回你送乔治安娜出门，是在哪里停下的？”

        ……就在门厅的阶梯下。达西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完全看不见了，达西于是转身，一边思考在合适的时机向凯瑟琳夫人告辞，一边向表兄道谢：“你说得对，费茨威廉，我太不谨慎了。我得想个办法弥补这个错误。”比如说尽快回城里，尽快让一切都变得天经地义。

        凯瑟琳夫人对于达西的离开也没有太多不满。算算时间，今年达西已经在罗辛斯停留得足够久了，虽然她非常想将这归功于达西对安妮的感情变化，但就算是擅长命令的凯瑟琳夫人也不能做出这样的推断。达西性格像他的父亲，比一般人固执，他和安妮的婚事只能徐徐图之，操之过急反而会带来坏结果。

        于是在玛丽安娜和庞塞特小姐离开的第二天，达西和费茨威廉上校也回到了城里，还带上了并不想留在罗辛斯的乔治安娜。

        费茨威廉上校回到自己在布鲁姆斯伯里广场租的一间住宅，开始着手七月份前往俄国就职的准备，达西则在送乔治安娜回到学校，回家洗去风尘之后，几乎是立刻就拜访了格雷夫纳广场的庞塞特府。

        按照他们在罗辛斯商量好的，玛丽安娜回到伦敦之后就留在庞塞特府，等达西赶到之后，再仔细商量与理查德交谈的时间和地点。

        直到这时，达西也不知道理查德曾经将拉德威放进玛丽安娜房中的事。他虽然问了好几次玛丽安娜离开伦敦、前往罗辛斯的理由，也询问过她是否曾经在夜晚经过摄政公园，但玛丽安娜坚持说是为了散心，因为伦敦使她心烦，她也不曾在夜晚经过摄政公园。她说得那样笃定，达西相信了她。

        不过即便达西不知道之前的事，他也决心要插手安排玛丽安娜与理查德的面谈——虽然这一回他赶往庞塞特府时完全没有想起理查德，只是一心一意想见到分别了两天的未婚妻。

        庞塞特府对达西的到来早有准备。

        达西几乎只和庞塞特先生打了个招呼，连伦敦近来的天气状况都没有说完，玛丽安娜和庞塞特小姐就进来了。达西一下站起来，顾忌到庞塞特先生在场，他没有走上前去，只是朝两位小姐弯腰致意。

        自从接到达西的信之后，庞塞特先生就预见到了或许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他非常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了年轻人，却在出门时诧异且不快地发现自己的女儿也一同走出来了。

        “年轻男女不应该单独待在一起，我不在场已经是破例了，”庞塞特先生皱眉道，“回到起居室去，凯蒂。”

        庞塞特小姐挽住父亲的手臂，乐呵呵地说：“不用，父亲，我忘记告诉您了，米娅和达西订婚了。虽然这件事暂时还需要保密，但我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登报，所以他们待在一块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个消息倒是出乎庞塞特先生的意料，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样迅速。庞塞特先生挑了一下眉，没再催促庞塞特小姐回起居室，默认了那是一对未婚夫妻。

        “以及，”庞塞特小姐又说，她脸庞上带着神采奕奕的笑，好像遇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好事，“现在米娅可有一件事，急需单独’拷问‘她的未婚夫呢。”

        即将被“拷问”的达西并不知道玛丽安娜在想什么，等外人（庞塞特先生和庞塞特小姐：？）离开后，他几步走过来，拉着玛丽安娜在自己身边坐下，先握着她的手问她这两天过得如何，接着两人交换了亲吻。

        在心绪稍稍平稳了之后，达西才终于注意到不寻常之处：“亲爱的，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玛丽安娜的右手放在达西手中，左手却拿着一封信，信已经拆开看过了，此刻对折着，没有字的那一面冲着达西。玛丽安娜犹豫了一下，将信展开，低头看一眼，却并没有递给达西，达西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往纸上飘。

        “是伍德布里奇先生的助手写来的……”玛丽安娜先解释了一番为什么伍德布里奇先生的助手会写信给庞塞特小姐，接着，她将信递给达西，眼睛注视着他，“这封信上解释的是拉德威为什么会被赶去孟买。我想，我不需要向你解释拉德威是谁，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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