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庞塞特小姐对于玛丽安娜的说法无法感同身受，但这并不妨碍她接受这件事：虽然玛丽安娜无法从达西那里得到想要的感情方面的回报，但她通过对达西的爱得到了生活的体验，扩大了她对于生活的感知，产生了久违的活着的真切感，因此仍旧要感谢那位无情的先生。
玛丽安娜夸赞自己的朋友：“总结得非常准确——但是达西先生并不无情，他也并不需要回报我。”她顿了一下，“我没有什么需要他回报的。”
庞塞特小姐看了玛丽安娜一会儿，玛丽安娜原本依旧望着窗外，又因为朋友无声的注视而回过头微笑：“怎么了？”
你和之前有点儿不一样了，庞塞特小姐心里这么说，面上却只是摇摇头。
不久之前，庞塞特小姐已经感受到过一次玛丽安娜的变化，正是因为拉德威和理查德·道森的合谋，让她们不得不离开伦敦的时候。那一次玛丽安娜的心好像变硬了一点（虽然庞塞特小姐始终觉得不够强硬），但这一回却好像并不是如此——
庞塞特小姐正打算认真分析自己察觉到的到底是什么，就听到耳边玛丽安娜平静、又比平时更轻的声音：“他回来了。”
“什么？谁——”庞塞特小姐顺着玛丽安娜的视线看去，见到了一个穿黑色外套的身影。
那个人正从牧师住宅的方向回来，步子迈得很大，闷头往前走，看上去好像有点儿愤怒，甚至有些激动。一开始因为离得远，庞塞特小姐只是猜测那是达西，因为看身形很像，现在从牧师住宅回来的绅士的人选又屈指可数，多半是他。等人到了近前，“多半”就变成了“果然”。
原来刚刚玛丽安娜总是看着窗外，是在等达西回来。庞塞特小姐一肚子话翻江倒海，全数堵在喉咙里，一个字说不出来。
而那位令人烦躁的先生丝毫没有察觉头顶上有两双眼睛，怀着截然不同的感情注视着他。他只是顺着蔷薇花园的外墙拐了个弯，进入罗辛斯后两步跨过门厅处的台阶，再直接绕过迎上来试图想问他什么的费茨威廉上校，仓促地说了一声“抱歉”，就一路上楼回房间去了。
达西拐弯之后，他的身影就从玛丽安娜和庞塞特小姐的视线中消失了。但过了没一会，坐在房间里的两人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起先是急促的，在地毯上也踩出了沉闷的“咚咚”声，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犹豫着放缓，走了两步，似乎正好停在了玛丽安娜房门前。
庞塞特小姐一下睁大了眼睛，和玛丽安娜对视一眼，玛丽安娜也有些惊讶。两人并排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等待外边那位先生的下一步动作。
——他离开了。
随着达西的脚步声远去，玛丽安娜心中控制不住升起的期盼又飞快地落了下去。庞塞特小姐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她怕说错话，反而让朋友更伤心，于是只好什么都不说。
“……他好像很不愉快，”玛丽安娜垂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的十根手指都绞在了一起，手指有些涨紫，指节处发白。她一边慢慢放开，一边说，“难道是贝内特小姐的头痛更加严重了吗？医生怎么说？应该……”
玛丽安娜察觉到自己在说傻话，就把后边的话省去了。
如果贝内特小姐的头痛不见好转，达西不应该生气，而应该担忧焦急，并且陪伴在心上人身边才对。他现在情绪这样差，又回来得这样快，玛丽安娜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大概在牧师住宅，他和贝内特小姐起了什么冲突吧。
刚得出这个结论，对于达西对宾利先生的“关照”一无所知的庞塞特小姐就同样有些傻乎乎地回答了玛丽安娜的话：“医生说可能是着了一点儿凉，但问题并不严重，多休息就好了——这很平常，小姐们冬天总是穿得太少……怎么？”
“有件事——凯蒂，你确定简·贝内特小姐对宾利先生真的毫无感情吗？”
庞塞特小姐：？？？这又是怎么说到这两人身上去的？
她疑惑着回答：“或许是，或许不是——我得到的消息只是宾利先生‘相信’他没有得到爱神的垂青。至于贝内特小姐，我主要问的是她是怎么样的一位淑女。不如说，她是那种即便已经心动，也竭力克制，丝毫不会表露在外的小姐。”
“原来如此，”玛丽安娜不知道想到什么，轻轻笑了一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凯蒂。”
她于是将之前从费茨威廉上校那里听来的、达西的“丰功伟绩”告诉了庞塞特小姐。以玛丽安娜和庞塞特小姐之间的交情，她甚至无需特意说上一句“请不要告诉第三个人”，而她也很了解庞塞特小姐听到这件事之后会有的反应——
“那这次牧师住宅之行一定非常……”庞塞特小姐斟酌着措辞，“没有成果。”
“我想也是如此。”玛丽安娜说。
庞塞特小姐盯着玛丽安娜，打量着她的神情：“听到了这件事，难道没有一丝一毫减损——”
——你对达西先生的感情？擅自操控朋友的婚姻，这往好了说是好心办坏事，往坏了说就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道德败坏、让人不齿！
“我也觉得奇怪，听到这件事，竟然没有丝毫减损我对他的感情，”玛丽安娜坦承道。她想起庞塞特小姐说简·贝内特小姐是一个竭力克制感情的人，遂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简·贝内特小姐性情迥异这一事实，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大概我在第一时间就认为，他一定是出于最真诚的、对朋友的关切之心，才做出这样的事，真诚又笨拙，所以不仅没有减损，恐怕反而增加了我的感情吧——我可能变得更爱他了。”
庞塞特小姐：“……我不知道，米娅。”
“什么？”
“我不知道，原来你一旦爱上什么人，就什么话都敢说。”
玛丽安娜：“……”她想了想，“这是什么不好的话吗？我说的话让你感到为难了吗？”
“没有这回事！”庞塞特小姐连忙抓住她的手，“我一点儿也不为难，甚至很高兴听到你对我这样坦白。只是——我只是很少听到一位小姐这样说自己的爱情——大家都喜欢优雅和体面，让别人从婉转的字里行间去抠挖那么一点儿并不值得费那么多精力的隐藏含义，淑女们更是要注意身份和礼节——你知道的。”
“我知道，”玛丽安娜也回握住庞塞特小姐的手，她半开玩笑半认真说，“我只是第一次爱上什么人，还不太熟练，等到第二次，我想就会从容很多。到时候你就得将我的话一字字写下来，再朗诵上二十遍，才能猜到我到底对一位先生有没有爱情。”
玛丽安娜这是认为自己对达西的感情注定无疾而终了，庞塞特小姐心中一阵悲伤，又一阵欣慰，勾起嘴角笑起来：“朗诵二十遍？到时候你让我抄写二十遍也没有问题——”
只要你能忘记那个无情的达西先生，真的爱上一个值得的人！
——庞塞特小姐在心中补充完这后半句的四个小时又一刻钟，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观察，连带着也怀疑上了玛丽安娜。
她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关键性的信息？为什么纠结了许久、辛辛苦苦得出的结论，却仿佛和事实完全对应不上？
大概是庞塞特小姐一动不动地坐在玛丽安娜对面实在太久，玛丽安娜忍不住疑惑地抬头：“凯蒂？到你了。”
“嗯？哦、哦——”庞塞特小姐潦草地扫了一眼面前的拍桌，随口说了一句“要牌”，甚至都没看发到自己手上的牌是什么，就继续盯着对面的两人看。
没错，对面坐了两个人。
是这样的，牧师住宅的客人们吃过晚饭后，被凯瑟琳夫人留下来聊天，但没过一会儿，费茨威廉上校就提议说大家不如一块儿来打牌。凯瑟琳夫人允许了，并且声明要玩四十张牌，德伯格小姐则说想玩二十一点。
幸好有客人们在，人数充足，于是由柯林斯夫妇和威廉爵士陪凯瑟琳夫人玩四十张牌，其余年轻人们则与德伯格小姐一同玩二十一点。
德伯格小姐这一桌有费茨威廉上校和庞塞特小姐，剩下的玛丽安娜和玛丽亚·卢卡斯小姐不会玩，达西则并没有打牌的兴趣。他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安，手上拿着一本书，却只是在壁炉边站着，压根没有把书往眼睛底下放过。
德伯格小姐总是有自己的打算，原本三人一样能玩二十一点，但她坚持说人数太少，力图邀请玛丽安娜加入。
“不会玩也没有关系，我们正好教你呀。”德伯格小姐态度十分可亲。
然而米娅对打牌没有丝毫兴趣，庞塞特小姐心想，她觉得这种社交的变体无非是换一种形式耗费她的精力，以及十分重要却又万分缺乏的——金钱。
于是庞塞特小姐解围道：“让——”
“好呀，”庞塞特小姐的第一个音将将出口，大概还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时候，玛丽安娜就微微侧着头，很感兴趣似的说，“我来试一试。”
庞塞特小姐：？？？
她茫然地看着玛丽安娜在自己对面落座，饶有兴致地仔细听德伯格小姐的讲解，一边听还一边抽空回答她的疑惑：“我只是觉得试一试也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是在以前，她连牌桌都不想靠近，更别说“试一试”了。
世界变得好快，发生了什么？庞塞特小姐心不在焉地打了三轮，输掉半个英镑，而好像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
等等，达西先生为什么坐到米娅旁边去了？庞塞特小姐简直满头雾水，他到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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