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在巴雷花园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玛丽安娜就开始觉得恐慌。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巴雷花园回到伦敦的，甚至没有仔细去分析理查德见到她比预定的要回来得更晚时，是不是用充满厌恶的眼神看了自己一会儿。
布兰登上校的一番发言，反倒提醒了她审视自己的行为。审视过后，她得出的结论就是，或许她正不自觉地在陷入名为“达西”的爱情陷阱。
玛丽安娜犹豫了好一段时间，还是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庞塞特小姐。此时已经从巴雷花园离开将近三个星期了。
庞塞特小姐听完她的倾诉，满脸“早就发现了”的无奈笑容，安慰地轻轻拍她的手：“放轻松，米娅，我不认为那就是爱情。”
“你这样想？”原本有些焦虑的玛丽安娜期待地望着庞塞特小姐，“那是不是也不存在这个倾向？或许就像我很享受与你在一块儿的时光一样，达西只是一个令人欣赏喜爱的朋友？”
庞塞特小姐：“……倒也不能这么说。”
她之前是极力反对玛丽安娜将心思放在达西先生身上的，甚至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在玛丽安娜面前提起这位先生的名字，免得反而产生某种暗示。
但现在庞塞特小姐改变想法了，玛丽安娜显然与达西在一起时更加开心，她即便不认为将目标转变为达西能增加多少胜算，却也不忍心对玛丽安娜的真心视而不见，敷衍、甚至欺骗自己的朋友了。
“我认为你喜欢他——好了，不要做那副表情，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但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庞塞特小姐认真说，“但这只是喜欢，而不是爱情。或许这份喜欢有发展成为爱情的可能，但米娅，这并不代表这份喜爱会持续很久，说不定等到拉德威的事情解决了，你就不会爱上他了。”
玛丽安娜有点疑惑：“为什么这样说？”
眼下她们手挽手在沃克斯豪尔花园闲逛，今天天气相对暖和，阳光和煦，远处有热气球慢慢升起，近处则是举着蕾丝阳伞的淑女与身穿鲜艳外套的绅士各自结伴散步。因为时不时有人从身边经过的缘故，玛丽安娜与庞塞特小姐都将话音压得很低。
“因为你现在身处险境，而达西则是一位令人感到安心的正直绅士。如果哪一天你不再感到惧怕，不需要从别人身上获取安全感，或许就会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达西先生，到时候你未必就会爱上他。”庞塞特小姐打了个比方，“如果一位淑女遇到了危险，她感到孤立无援，充满了自己即将受到侵害的恐慌。而此时，某一位先生伸出他的援手，拯救了这位淑女，那么这位淑女百分之——我会说，百分之九十五，会爱上这位先生，只要这位先生长得有达西先生一半的漂亮，或者有他一半的财富。”
达西当然没有拯救玛丽安娜，但她明白庞塞特小姐的意思。
“达西先生让我感受到的安全感，就与那位淑女被拯救后所产生的的感受一样。”
“正是如此，那位淑女觉得自己‘安全了’。但在那位淑女的故事里，事实是什么呢？事实是，在那样的情境下，任何一位符合条件的先生都可以获得她的爱情，只要他拯救了她。这样的爱情有多么真挚牢固呢？按照我的想法，恐怕就像柳枝上沾着的柳絮一样，一阵风就能吹走。”
庞塞特小姐说完之后，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过了片刻，玛丽安娜低声反驳：“但现实中，只有一位先生能伸出援手。符合条件的先生有无数个，但出现在那位淑女面前的永远只有一个。”
“我不能否认这一点。不过我的意思是，依靠特殊的经历建立起来的爱情，未必有多么可靠，因为我们的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普通的日子，而不是特殊的场合。在特殊场合里的喜欢，能延续到平常的日子吗？现在你喜欢达西先生，是因为他正直而可靠，而这份正直可靠背后的原因却很有可能是出于傲慢——他因为傲慢，而不屑于做不道德的事，但你的处境总会发生变化。你身处危险之中时，更看重他正直的品性。但当你已经得到安全的时候，你会不会因为更关注那份傲慢，反而讨厌起他来呢？”庞塞特小姐瞥玛丽安娜一眼，笑着说，“一定会的，你不喜欢傲慢的人。”
“他不是——”玛丽安娜想反驳，但又觉得底气不足。
庞塞特小姐说：“当然，你或许还喜欢他身上别的优点，”她顿了一下，小声抱怨一句“恕我实在难以想象”，“但我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米娅，你喜欢他，这份喜欢却未必会持久，而且等你的处境发生变化，或许自然而然会有新的想法。你不必为此太过在意，不如还是将重点放在解决拉德威的事情上。”
“你说得有道理，我不必为此感到过于恐慌。但另外一个问题仍旧困扰着我，”玛丽安娜苦笑，“我想现在这份喜欢，已经在阻挡我解决拉德威先生的事了。”
“关于这件事，”庞塞特小姐眨眨眼，“让我们找机会再确认一下。”
庞塞特小姐所说的机会，指的是伍德布里奇伯爵府上举办的舞会。
社交季的各种集会虽然丰富，但要遇上达西或者宾利先生，却并不是那么容易。一方面玛丽安娜不敢参加太多舞会，除非是理查德自己本来就打算前往，或者与庞塞特小姐一同出席，否则她绝不会请求理查德带她去他没想着要参加的任何集会。
另一方面，伦敦毕竟足够大，而达西与宾利先生说穿了，都是没有任何头衔的绅士。达西或许能用英镑和地产开门，宾利先生却没有那样的实力，因此他们与玛丽安娜社交圈的重叠，也并没有玛丽安娜所希望的那样多。
于是在从巴雷花园回到伦敦之后，到现在将近三周，玛丽安娜一次也没遇见过达西和宾利。
庞塞特小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她很确定，在三周之后的伍德布里奇府的舞会上，玛丽安娜一定会见到达西先生，当然，还有宾利先生。
“这是约翰就职之前最后的舞会，我当然会让他邀请那两位先生。”庞塞特小姐如是说。在舞会过后的第三天，就是伍德布里奇先生出发前往俄国的日子。
按照计划，伍德布里奇先生是能在七月之前回来至少一趟的，但未免计划临时有变，他留下了自己信任的助手，让他随时待命。一旦庞塞特小姐说要打断某位先生的腿，而伍德布里奇先生自己又不在的话，就由这名助手代劳安排。
因此，庞塞特小姐的底气一点儿也没有因为伍德布里奇先生的离开而削减。
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庞塞特小姐无比确定的机会，竟然落空了。
三月二十一日傍晚，当玛丽安娜怀着忐忑的心情与难言的期待，来到伍德布里奇府。但她刚与在门口迎接客人的伍德布里奇先生打过招呼，就被他小声告知：“我很遗憾，达西和宾利没有来。”
玛丽安娜说不清楚那一刻的失落，只是好像在一瞬之间，忽然感受到了之前被自己所忽视的不怎么适宜的温度。她勉强做出个笑容，忍不住问：“是发生了什么？”
“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我想凯蒂会知道的，明天，或者后天。”
“谢谢您。”
玛丽安娜整理好心情道谢，伸手调整好丝绸手套的位置，走到畏于伍德布里奇先生的威慑而站在不远处等她的理查德·道森身边，轻轻挽住了兄长不怎么情愿的手臂。
作为并不缺钱的那一部分贵族，伍德布里奇伯爵府的舞会富丽而盛大，但玛丽安娜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记得自己和谁跳了舞，也记不清楚说了些什么话，脑海中最清晰的一件事是，虽然有些对不起凯蒂和伍德布里奇先生，但不得不说，这场舞会真是她参加过的最无聊的一场。
这一回没能在伍德布里奇府的舞会上见到达西，玛丽安娜心中的失望虽然只是浅浅一层，但始终难以消除。
舞会过后，伍德布里奇先生如期离开伦敦，玛丽安娜则逐渐开始产生一种想法，觉得自己仿佛要永远失去达西的踪迹了。
想一想，她见到达西的机会要么是在社交圈重叠的舞会上，要么是经由伍德布里奇先生的邀请。而现在即将进入四月，一部分人开始准备搬离伦敦，回到乡下，各种集会在渐渐减少。伍德布里奇先生的离开，则更是斩断了她与达西之间或许是最可靠的那一条联系。
玛丽安娜想象不到下一次见到达西会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样的场合。
而她也很快就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一件事了。
三月底的某一天，玛丽安娜在庞塞特小姐的邀请下，一同去了一趟大英图书馆。她没有借书，反倒想起达西借给她的小册子还没有归还，并且鉴于她不能与达西通信，所以长久以来都将它小心收在房间的抽屉里。
于是玛丽安娜怀着一种怅然的心情，在晚餐之后回到了道森府。
在进门时，埃文斯夫人罕见地没有上前迎接，玛丽安娜本来会为此感到奇怪，但当时她神思不属，就没有想太多，直接上楼回到了房中。
她本该多小心一点的，玛丽安娜后来这样想。
当她经过那些因为画作被取下卖掉而露出白色画框痕迹的墙面，走到三楼自己的房门前时，绝对料不到会在自己的房间见到什么——
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一瞬间，玛丽安娜吓得大叫一声，浑身的血都结了冰。
一个身材矮胖、有一头稀稀落落的浅黄色头发的男人，坐在她床边的软凳上，正饶有兴致地抚摸玛丽安娜的天鹅绒被面。
听到开门的声音，男人转过头来，冲玛丽安娜笑出一口黄黑色的牙齿：“噢，道森小姐，初次见面——”
玛丽安娜脑子轰隆作响，眼前一下模糊了。那是激怒和恐惧下不受控制的泪水。她手脚冰凉，在原地僵立着，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任何行动——身体却不听使唤。
直到那个男人站起身，要朝她走来，她才抽了一口冷气，转身就朝外跑。
“——要有礼貌。”
玛丽安娜还没回头，就听到理查德冰冷的声音，伴随着他冰刀一样的声音的，是一只狠狠将她推进门里的手。
“与拉德威先生好好聊一聊。”
理查德·道森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关上门，“咔嗒”一声轻响，他用钥匙将门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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