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他可有来过附近？”
“没，没有。属下盯得很紧。”分舵主事舔了舔嘴唇，“他就到处走走转转，看起来是诗盟主的‘先锋’。”
悲白发又问：“什么时候走的水？”
“昨天……啊，不，前天。也就是诗盟主在九江城外住宿的那一晚。”
“其他门派都有何动作？”
分舵主事更觉心里头苦：“明着暗着的已将好几拨了。属下加派了人手巡逻，可是——实在扛不住他们人多。虽然彼此不和睦，但你方唱罢我登场……”
悲白发皱着眉头，看了看面色仍旧很难看的木萧萧：“咱们带来的人也不多。连上整个怀义总镖局的人也不够应付那些人。况且，眼下黄泉洞府和诗梦还结成了盟友。”
“大师兄不会想就这样走吧？况且——我们可是在院子里掘地三尺了，连一丝丝残片都未曾发觉。”木萧萧睨了他一眼，“那放秘籍的盒子里，盒子损坏了，烧焦了，可里头却一星半点的灰都没有。”
“小许说不准打扫了呢？”
分舵主事吓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属下检查此地时，怕弄坏了现场，未敢动一分。来时那里头就未发现类似于秘籍的残骸。”
“你带了谁救的火？可有发现可疑人物？”
分舵主事一愣：“属下想着尽快控制火势，所以，喊上了所有的弟兄。附近的一些邻里见状，也纷纷过来帮忙。您是知道的，最近这天气……这又都是些易燃烧的木头……大家都怕火势蔓延。这，这……”
悲白发嘿地笑了声：“行了，二师弟，这个是问不出来的。不像咱们，只管完成师父的命令。这些扎根在百姓堆中的桩子，是要像个‘百姓’样子才行的。不能拦着别人救火，还得忙东忙西焦急地指挥着，这才像个掌柜的样子。你要他那么闲淡地在一旁冷眼瞅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哈哈哈，不现实。”
木萧萧目光闪动，似有光彩点点：“也就是说……其实有可能秘籍没有被毁，而被人趁乱取走了！”
“也不乏这种可能。”悲白发眸子低垂，视线成空，“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秘籍没有了。没法交差……其他的——都先放一放吧。”
顿了顿，他道：“你就算杀光这里所有的人，连带着杀光他们的家人，都于事无补。”
悲白发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明天早上吃馒头还是稀粥。而灭人满门也就和普通的切菜做饭一样自然。所有的人都深深埋下了头，焦急、震惊、害怕和愤怒。但这两人身上强大的杀意和气场提醒着那些镖师，别自寻死路，乖乖等待命运的垂怜才是正事。
好在，这个说话的人本身表达的意思是“放他们一马”。
“我倒真想这么干！”木萧萧咬牙切齿地说，“现在怎么办？”
“你可不能这么干！”悲白发微微一笑：“诸位想活命，想保住家人，那就随本祭司踏平这些江湖正道。否则，犯了错事还不极力补救，教主一定会下格杀令。那时候，即便本祭司有心保诸位家人一命，恐怕都不行呢！”
众人纷纷变了面色，急急高喊：“愿随悲祭司，木祭司杀出一条血路，夺回秘籍！”
“你有把握？”木萧萧低声在他耳边道。
悲白发微笑不语，只看着众人道：“待本祭司谋划一番，我们便行动。”
“好了，都先下去吧。”
众人急忙纷纷告退。
目送走了这些人之后，悲白发微微一笑：“我完全没有把握。”
“那你……”
“师父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悲白发讥诮一笑，“你想来几颗断欲清心爽一爽？小师弟那么孤傲能熬的一个人，吃下断欲清心后，发作起来是个什么表现，你……”
“不要再说了！”木萧萧粗暴打断。
悲白发似乎很愿意见到他这样：“这些人武功几斤几两，外头来的江湖正道又是个什么级别的——二师弟能预估得出结果吧？”
木萧萧脸色更加难看。
“咱们少不得也得苦肉计一把才好过关啊。”悲白发面带笑意，眸子里却是草菅人命一样极致彻骨的冷冽，“属下们纷纷牺牲在了斗争中，但我们为了教派的荣誉不惜力战至最后一刻……直到只剩下我们两个‘身负重伤’回去了……你说……”
木萧萧的眼眸中闪现出了一样的阴笑：“你好毒啊。”
“我们好好养伤之时，大可以关注两本秘籍的去向。”悲白发似是叹了一声，“说句实话，我不觉得那两本秘籍已经落在正道手中了。不然，他们早该已经内部打起来了。”
木萧萧被说得心中悸动。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道：“那我就听大师兄的安排和调遣了。”话毕，站起身来，向着门外走去。
“好说。”悲白发笑着回答，微垂的眉目里有着阴冷的诡秘笑意。
合顺客栈飞凤厅。
这是合顺客栈最大的一间雅座了。可以同时开三~四桌。今日这间屋连带着左右两间皆被武林众豪杰包了下来。
倒不是为了庆祝什么事。而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在里头。
柳家庄，怒海帮，秋月轩，万剑阁，文书院，惊雪亭，落凤台和拭刀斋的几位掌门人和主事都等候在了此地。
飞凤厅内原本的桌椅全部搬空，重新安置了座椅、凭几和茶几。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神色各异。整个大厅闹哄哄的。时不时能听见冒出几声“这到底什么意思”之类的话。
文渊沉声：“诗盟主现在的行事作风是越来越教人看不懂了。”
“该不会是夜寒宫走了一趟转了性吧。”沈驭浪带着些讥诮。
柳裁云喝断道：“不要胡说。”
文羡沉吟着：“柳庄主说得不错。只是——黄泉洞府本来就与杜尔迦教亲近。它们皆为邪派。月影楼是正道的首领，如今也投了诚……怎么感觉……”
沈驭浪接口：“表面看着像是黄泉洞府和月影楼在合作，实际是两家一并暗通了杜尔迦教。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没缘由啊！”剑成痴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剑鞘上的花纹，“黄泉洞府是这两年势头逐渐兴盛起来的门派。但崛起的速度再快，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月影楼。毕竟大部分邪派都已经归顺了杜尔迦教。”
“而月影楼虽说与杜尔迦教抗衡很是困难。但是，还没到轻而易举被它吞并的地步。诗盟主为何要自取其辱，拜入敌人门下？”
邱戏雪咬着下唇：“没错。诗盟主一向鼓励大家抱团取暖。是以杜尔迦教这些年一直不敢妄动，大家也为此逐渐强大起来。如今，杜尔迦教也很难一下子吞并我们。这样一来，诗盟主的确没有暗通杜尔迦教的必要。”
邱戏雪胡子拉碴。一身碎雪花纹样的清灰色袍子穿在他身上显得很是怪异别扭。有一种邋遢老汉偷穿了富贵老爷的衣服的既视感。
“他若一早就有这心思，何必大费周章建个月影楼？当初直接为杜尔迦教效力不也一样？”拭刀斋斋主孙折戟穿着短褐麻衣，粗声应道，“那岁月——想必还是我们很多人的噩梦吧。”
柳裁云缓缓点了点头，接话道：“黄泉洞府这么些年的是个什么作风做派……呵，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玄幽也绝不是甘愿屈居于人下的人。”
“那他确实是只想……结盟……？”风弄影有些不确定地扬了扬尾音。
一阵大笑最先传入飞凤厅：“果然还是有人知道诗某所想。”
话音落，诗梦缓带轻裘，翩然入内，笑容温和，眸光深邃。他莆一站定，叽里呱啦的声音就开始响了起来，且越来越大，大有要掀了屋顶的架势。诗梦不开口，只是施施然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一手靠在凭几上，撑着头冷冷看众人讨论得热烈。
直到一种不可言语的奇妙的尴尬在整个飞凤厅蔓延开来，大家似乎才想起来——正主已经来了？有问题为何不直接问，在这里你猜我讨论，毫无意义。
“诗盟主，听闻你上黄泉洞府讨论结盟一事了？”
诗梦坦然道：“不是讨论，是已经确定了。”
满座哗然。
“诸位稍安勿躁。”诗梦神色不变，“诗某做这个决定也不是一时起意。”
“为何要同邪派联手？自古正邪不两立！”
诗梦摹地鼓起掌来，反倒是让说话的人有些尴尬起来：“说得好。”
稍顿，他话锋陡转：“可是——还有一句话——大家莫非都忘了？”
“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沈驭浪不服气道：“黄泉洞府这些年和杜尔迦教关系暧昧，不清不楚。他们可未必是敌人。”
“不知诸位以为黄泉洞府的实力和杜尔迦教相比，谁更势大？”
众人纷纷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这还用问吗？黄泉洞府和杜尔迦教根本没法比。”
“好。”诗梦断喝一声，“诸位面对强于自己三倍，甚至五倍的敌人时，是力求一战，战死拉到；还是暂时迁就，闭守不出，以图自保？”
剑成痴喝道：“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众人听着这掷地有声的回答，一阵心潮澎湃。
“愚蠢！”诗梦一声呵斥。
“你以为这很英雄？”他讥讽一笑，“这是狗熊！”
众人一时被他气场震慑住，欲言又止，似是不服气一般。
诗梦曼声道：“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咱们虽处江湖，但生杀大事一如作战。诸位一心只想强攻或者拼死顽抗……”他冷笑，不语。
众人沉默。
“诗某一向将杜尔迦教视作敌人。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等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他浅笑中透露着一丝轻蔑，“弱小的阵营一味地坚守硬拼，就会沦为强大敌人的俘虏。”
众人更加沉默。
“如果连先求自保都做不到，诗某倒要向诸位请教——诸位准备如何去图谋霸业？嗯？”
众人一阵面烧。
“我们连成一体，也不过能达到‘等则能战之’而已，恐怕真火拼起来，杀敌一千，自损近半。惨胜——的意义何在？”
“黄泉洞府相较而言，完全就是只能避其锋芒，绝不交战，甚至上供称臣。旷日持久……它早晚也会被吞并。”诗梦不急不缓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诸位与我月影楼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我们同黄泉洞府……难道就不是了么？”
柳裁云点头慢声道：“诗盟主此言甚是。”
“昔年赤壁之战，曹操号称有八十万大军。最终，不一样败给了孙刘联盟？”诗梦笑道，“我们联手起来，总比孙刘较之曹操的差距要好一些。”
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是啊。应该先解决了最强盛的那一个。”
文羡微微一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确实应该先做朋友。后面的事儿……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众人闻言笑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情，诗某也有必要坦言告知各位。”诗梦微微一笑，“大家应该也有数。只是，眼下再提醒一下罢了。”
“什么？”
“玄幽对于那两本秘籍，也势在必得。”
这事儿大家虽然都知道，可是，还是不由地纷纷变了脸色，面色很是难看。
“不过，他现在既然是盟友了……”
剑成痴声音陡高：“诗盟主，你不会想我们将秘籍拱手让出吧？”
“怎么会？”诗梦笑起来，“我的意思是——寻找秘籍各凭本事。都不要做的太过火。”
“千万别为了两本秘籍毁了我们整个联盟的根基。那两本秘籍再厉害，也比不上《秘法残本》，最多是单个门派的强大崛起。但破坏了联盟……未来，就不可期了。”
众人听着，渐渐按捺下躁动愤懑的心思。
虽然内心感到不满，但不可否认的是——诗梦说得毕竟在情在理。
“楼主。”饮冰的声音突然传入。
雅间的门突然被打开。饮冰冷着脸，拿着一个小竹筒入内。诗梦接过，静静扫了一眼，随即揉搓五指，碾碎了纸条。他的脸色微现异样。
“怎么了，诗盟主？”
“悲白发和木萧萧说，二十日，于九江城外恭候联盟诸人的大驾。夺宝烧店之恨，一并解决。”
满堂尽哗然：“二十日，可不就是大后天么？”
“诸位，秘籍之事先放一放，专心应付眼前的危机。”诗梦抬头道，“你去给黄泉洞府传个话。初次合作，彼此多多关照。”
“是，楼主。”
“还有——”诗梦招招手。
饮冰上前一步，诗梦将一信封交到他手里：“这里头有我的具体安排。你一定要待他看过之后，若无异议，再回来复命。对了，为了防止细探听到我方的详细安排，看完立刻毁了。”
“是。”
“还有，去九江城外那家客再来，整个客栈都包下来。事成了，随即回来通知一下。”诗梦眼神扫过众人，“届时，诸位可以先行前往。免得被他们抢占了先机，以逸待劳。”
众人纷纷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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