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进京
虽已入秋，天气却仍旧十分燥热。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热气偶尔从窗口吹进来，惹得人心头浮躁。
胃里翻江倒海，我极力忍下呕吐的冲动，只盼马上到京城，能好好休息一下。从松阳县到京城这一路，我吐了不知道多少回，原本红润的脸庞也变得苍白无比，眼下两团青黑，本就瘦弱的身躯愈发显得弱不禁风，只怕下一秒就要断气一般。
萧姨娘见我面色不佳，递给我两块梅子干，酸酸甜甜的，我胃里舒服了不少，朝她虚弱一笑，说:“辛苦姨娘了，若是没有姨娘，我怕是半路就要吐死过去了。”
萧姨娘家原是开医馆的，萧姨娘的父亲医术高超，又宅心仁厚，经常义诊。后来医死了县城里一家大户人家的二少爷，那家人告到县衙里，证据确凿，是萧家的药铺开的药里含了毒物，萧姨娘的父亲兄弟因此被斩了首，家里人死的死，跑的跑，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其他人惧怕那家人的权势，不敢向她伸出援手，萧姨娘只好到街边卖身葬父，被我父亲安比槐看上，花十两银子买回府里做丫头，没过两年便强占了她，收做三房。
萧姨娘少时仗着有兄弟，颇为顽皮，于医术不很用心，只懂得些药理，能简单医治伤寒、腹泻等病症。这一路上也是多亏了萧姨娘给我找草药煎水喝才好一些，不然早在半路上血就吐干了。
萧姨娘轻按住我的嘴，呸了一声，说:“大小姐是有大福气的，可不许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况且夫人平素待我如亲姊妹，大小姐亦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就如我亲生一般，怎么会觉得辛苦。”
听她这么说，我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酸楚，此番跋山涉水来京城，不为别的，只为参加三年一次的选秀。若是中选，这一辈子我也就困在那四四方方的皇城里了，再无可能面见娘亲，好在还有萧姨娘与母亲作伴，两个人说说话也不算寂寞。若是不中……
思及此，我紧了紧手中的玉簪，这是两年前萧屹临回京时给我的，我那时脸红的像打了好几层胭脂，心也跳得很响，他似乎说了好些话，我却只听见一句，他说，他要娶我。
不知现在是否还作数
我与萧屹临的相识远不似话本中精彩纷呈，不过是他母亲身体不好，前来来求药，那时我母亲眼睛红肿，夜里又总是失眠多梦，郎中开了药吃也不见好。听闻上阳县有一道观，观中有一道长，号清虚，求神问卜、寻医问药都很是灵验，来回不过两日路程，我便带了丫鬟如音来为母亲求药。这便遇上了。
那日很不赶巧，前一晚下刚了大雨，道路泥泞，马车难行，车轮不慎陷入泥潭中，又是上坡，一时进退两难，山里又下起小雨，我只好下车，让如音与我撑伞走上去，马夫留下看着马车，以免马跑了去，这马虽瘦了些，可也是我花钱买来的。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声音说“姐姐留步”，我回头看去，只见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缓缓驶上来，一个男子骑着马跟在旁边，端得是丰神俊朗，气质非凡。
一人从车帘内探出偷来，笑着说:“这位姐姐，你也是去风灵观的吗？雨天路滑，你不如同我们一齐上去罢”
想来刚刚便是她叫的我，女孩看着七八岁，梳着双丫髻，脸庞圆润，圆圆的杏眼笑成弯月，看着甚是喜庆。
我笑了笑，道:“多谢姑娘好意，不过在此已能听到人声，想来离道观不远了，我走几步就到。”
少女捂嘴一笑，说:“姐姐第一次来吧这里山势奇特，观里的声音能传得很远，此处离道观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呢。我第一次来也不知道，只当就在眼前，走得我脚都破皮了。”
我一时无语，此地莫不是有什么奇门遁甲，以此来考验求愿之人的诚心正当我出神时，那男子也开口了，“现下雨也大了起来，姑娘的马车还馅在泥里，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不如与舍妹一同乘马车上去”
几番思量后，我谢过两人，和如音上了马车。果不其然，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抵达道观。
小姑娘一路与我说了许多话，我得以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是陪母亲来求药的，父亲在京为官，妹妹名萧晏晏，哥哥名萧屹临。
萧晏晏格外健谈，又问了我许多事，我亦告知了我的家世，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脑海中总会莫名其妙涌现满满的自卑感，但是我曾经也受过良好教育，不是被封建礼教洗脑的女子，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出身低人一等，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到了观里，雨已经停了，道观很古朴，院子里有一颗参天大树，书上挂满了红绸。
我先拜访了清虚道长，说了我母亲的病情，道长说是思虑过度导致的，只需方宽心，一切随缘就好，开了一副药，又给了我一个荷包，说是挂在床头，便可安眠。
后又拜访了萧夫人，萧夫人虽四十有余，肌肤却仍如少女般白皙细腻，五官秀丽，仪静体闲，端得是仙姿佚貌。不过身体确实不太好，才说了几句话，便咳嗽起来，萧晏晏给她服了一颗丹药，她缓了缓后对我歉意一笑，道“我这身子老毛病了，让安姑娘见笑了。”
我忙道:“是我叨扰了夫人清净。清虚道长医术高明，夫人定能痊愈的。”
又说了几句，我便起身告辞，萧家母子还要在观中多住几日，我便自己下山。
下山时阳光特别好，且有如音陪着，我并不害怕，就是脚底火辣辣的疼。我们的马车已经从泥里拽出来了，等上了马车一看，我的脚底果然破皮了，还肿了好几个水泡，如音比我好许多，只有点红。
母亲吃了药后果然好了许多，眼睛不再红肿，也不多梦了。清虚道长果真厉害。
萧家母子后又往松阳县访亲，说是萧父的老师，姓张，曾是京中高官，年迈又加上身体不好，便辞官了，如今在松阳县隐居。
因此，后来又因各种机缘巧合见了几次，算下来，我与萧屹临拢共也就见过四次，第三次是在城外承恩寺，不知是当时的桃花开得太好，还是日光太过和煦，我们目光相对的那一刹，眼前这个人就如鱼儿入水般，“噗通”一声跳进了我的心里。
后来他向我剖白心意时说，第一次见我时，我穿了一那套月白色裙装，在细雨朦胧间，他恍惚间以为是仙女下凡了。
我笑骂了一句油嘴滑舌。
他说待他立了功名，便来提亲，转眼间两年光景匆匆而过。
他们回京之后我常去看望张老。张老妻子早亡，儿子早夭，女儿远嫁又于三年前染病去世了，无儿无孙，就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看着着实凄凉。
一来二去，便也熟识了。张老是洪武三十三年的探花，不止文章做得好，在书法上也有很高的造诣，得他教导，我那鸡鸭乱爬般的字总算看得过去了。四书五经也能通读，但要我引经据典，那是万万不能，于诗词歌赋就更是一窍不通了，相比这些沉闷的诗书，我更爱读些志怪杂谈，也因此吃了张老好些爆栗子。
这两年间，我既要管铺子里的生意，还要同安比槐的那些妾室打嘴仗，着实累人，所以每次收到萧屹临的书信我都格外欢喜。
萧屹临一共来了六次信，每一封信都是厚厚的一沓，还有一些发钗和璎珞，我都收在一个匣子里，想他的时候就看一看。
我不敢回信，只在手帕上绣上保平安的话送他，他在军中难免受伤，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一共绣了二十来张，只送出去了四张。
剩下的，我想当面给他。
好容易在日落前进了城，京城的繁华远比我在话本上看来的更甚，能容下四两马车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还有穿着暴露的胡姬，用一张丝帕蒙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又大又媚的眼睛，看着格外动人。我突然想，皇帝的后宫里有没有这样的异域美人呢
我此次上京，张老提前给萧大人来了信的，因此是萧府的下人来接，但我们并不住萧府，而是住在长老别院。别院虽小，却也整洁干净，院子里有汀兰芳草，屋里陈设文雅。
第二天一早，我拿上松阳县的特产和一些礼品前往萧府拜访。今日并非休沐日，所以只萧夫人和萧晏晏在家，萧晏晏长高了不少，一见我便扑进我怀里，甜甜地喊陵容姐姐。我把准备好的礼品给她，她开心得不行，亲了亲我的脸，又跑去玩去了。
我去后院见了萧夫人，她如今气色好了许多，更加明艳动人了，只是看我的时候面露难色。
萧夫人与我说了许多，大意就是张老的意思他们知道了，但是萧屹临和王家的亲事是长辈自小就定下的，如今长辈也已经仙去，他们更不敢违逆，怕是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了。
我一面感激赵老为我说话，一面又愤恨这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时间说不出话，萧夫人也不再说别的。
过了一会儿，我说我想见一见萧屹临，萧夫人告诉我，萧以临在东郊营中，每月十五才能回家一趟。可我十三就要进宫参加殿选，在这之前是无缘相见了。
我低着头，萧夫人又说了一些话，貌似是让萧屹临做我的哥哥，但我根本听不进去，只胡乱点头，等上了马车才发现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串成色极好的珍珠。这时，我的眼泪才如这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滴在手上。
之后的几天时间，我想了很多，虽然萧屹临不能娶我，但我还是喜欢他，而且京城和松阳县离得那样远，即使他成了亲，我也碍不着他什么，那些东西我仍会留着，直到我忘了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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