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听懂
埃尔顿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血色耳钉上，半晌才抬起眼睫。
视线接触的刹那，裴绮真几乎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身份已经被看穿，然而没等她继续探究那双眼里的意味，对方便伸手拿走了耳钉。
只见那只修长有劲的手不断在光屏上点触、移动，映着自屏幕上射出的幽微蓝光，骨节显得格外分明。
【……注册成功。尊敬的e，欢迎您成为施奈奇vip会员俱乐部白金卡会员。10秒后系统将自动进入匹配模式，如有疑问，请及时……确认进入。】
【叮——系统已连接到数据库。】
虽然如今的科技已经实现全息投影，但为了保护用户的隐私权，几乎所有产品都默认将操作光屏设置为“仅用户自己可见”。
因此，除非用户主动更改设置，其他人是无法做到窥屏的。
此时的裴绮真并没有意识到，对方自接过耳钉起，对她的试探便开始了。
不过不管是否知晓，裴绮真所受到的影响都几近于无，毕竟从还独自待在房间时，她的警戒线便拉到了最高级。
因着坐在沙发区的不同方位，两人之间相隔并不近。直至此刻，裴绮真才认真打量起对方的模样。
即使是在这样寻常的夜晚，男人也有如半出鞘的刀剑，浑身散发着一种破冰而出的凛冽感。
不过，虽然裴绮真有意观察对方，却直觉这人对于他人目光很敏锐，因此也仅敢粗扫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向了他脚边的……
“……”
这到底是狗，还是狼？
小家伙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尤其是那双斜着向上生长的三角眼，似乎在努力彰显着自己的雄霸之气。
可惜体型胖乎，浑身透露出一股难以遮掩的奶味。
单瞧那一身被养得油光水滑的银灰皮毛，便可知晓它平日里是生活在怎样优渥的环境中了。
其实裴绮真之前就有注意到这只奶崽，见了人既不叫唤，也没有随便冲上来，而是一直乖乖待在主人脚边，明显被教养得很好。
见她看过来，小家伙眼神骤亮，短尾示好般摇摆起来。
……还挺懂礼貌的。
不久，裴绮真余光暼到男人停下了操作光屏的动作，转而将耳钉放上茶几，还特意朝自己挪近了些许。
她随后抬眸，却发觉对方的目光正聚集于自己的……
嘴唇？
裴绮真面上一派冷静。
如果她猜得没错，面前这两个人应该已经能听懂她说话了，他们使用的设备能够将语言进行重新编码和转换。
既然“输出”代表的是当地语言，那么“输入”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大概是停顿的时间久了些，空气中又响起冰冷的机械音。
【请您发出语音，系统将自动采集您的数据，并为您进行识别和匹配。】
裴绮真屈起指节轻抵住下巴，语气沉着又略带试探：“刘奶奶和牛奶奶找柳奶奶买榴莲和牛奶？”
埃尔顿&管家：“……”
【叮——已识别到您的语音，正在采集数据，请稍候……】
【已完成数据筛选。尊敬的e，您的语言共涉及5种可能性，最优匹配为汉越语系汉语族东泽语支……经确认，本次匹配未超过系统默认值，无异常情况。】
【如无疑问，系统将自动更新数据……】
【更新完毕。初次设置已完成。感谢您本次的使用，10秒后系统将自动跳转到日常模式。】
很快宝石光泽暗了下去，又恢复到以往的沉寂。
这是进入了休眠模式还是怎样？
裴绮真有点拿不准。
她原本打算先窥探窥探对面的脸色，看是否能抓住些蛛丝马迹，不意目光刚移过去，便发现对方也在盯着她的动作。
“……”搁这钓鱼呢？
被对方沉静的目光笼罩着，裴绮真心头微凛，只觉自己离暴露不远了。
她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装得滴水不漏，又不是正经学过表情管理的演员，要掩饰没那么容易。
况且之前管家单独将耳钉交予她，就很能说明问题，那种习以为常的态度……
如果她的思路没错的话，要么说明该类产品在现社会已经达到较高的普及水准，如同地球的手机一样；要么虽然没实现普及，但很可能绝大多数人都具备相关使用知识，或者该称之为常识。
不可否认，这样的推断是很粗浅，但裴绮真一时半会也接触不到更多东西，毕竟她才穿过来几个小时而已。
——事实上，裴绮真的猜测确实有部分符合现实。
根据人体组织的不同磁场，施奈奇研发出旗下各系列产品，包括但不限于运动头带、语音助手、腕表手饰以及飞天鞋等。
譬如语音助手，其所采取的特殊材质能让它牢牢吸附于人耳，但若换成人体其他部位，这种吸力又会变得十分微弱。
再如飞天鞋，用户日常可开启常规、极速和竞技三种模式，前两者均为系统托管模式，唯独竞技模式可实现手动与自动结合，与此同时用户还可以在鞋子侧边输入指纹防盗。
也正是缘于在这一领域的开创，施奈奇才在成立不过百年时便有了傲视群雄的资本，迅猛成长为科技巨头，且被载入了教科书。
不过初来乍到的裴绮真，是不会得知这些信息的。
这会儿她正一边佩戴语音助手，一边大脑飞速运转思索对策，比如接下来是否要给自己安一个……
呃，出身偏远山区的文盲人设？
要说伪装得天衣无缝，那肯定不可能，只能说靠成年人彼此的心照不宣，维持表面的平和。
“……”
不过她装文盲能成功吗？万一这个国家的教育普及率高得离谱，对方总不能这么“幸运”碰到她这一条“漏网之鱼”吧？？
……看来不能太保守了。
“您感觉如何？”埃尔顿见她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率先出声。
男人清泠的声线交织着慢半拍输出的机械音，同时传进裴绮真的耳朵。
奇妙的感觉。
这一刻，裴绮真内心的小人险些流下感动的宽面条泪。
距离上一次听懂人话，有如隔世……
“还没来得及向二位道谢。”她站起身来，朝对方和管家郑重地鞠了一躬。
达尼森管家忙弯腰回礼：“您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叫我达尼森就好。”
“埃尔顿·利维特。您可以直呼我的名字。”相继起身的埃尔顿微低头颅，行了个抚胸礼。
闻言，裴绮真也报了个她常年使用的江湖名字：“我叫裴不启。”
这个名字还是从裴绮真幼时的小提琴老师处得来的。对方是位伊/斯兰教徒，每到下课便会在走廊上绝望地向真主祈祷，希望重启她的艺术天赋。
后来不知怎么的，裴绮真的父母得知了此事，便在家里喊起这个名字。
长大后，裴绮真因着在某些圈子不方便使用真名，便将该名沿用下来。
双方介绍完后刚要坐下，不料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中气十足又充满奶味的“嗷呜”。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奶崽端正地坐在沙发脚边，一副等待被介绍的严肃模样。
达尼森管家恍然：“差点忘了小少爷。”
“这是幼弟，艾德里安。”埃尔顿说。
裴绮真：“……”
它还有如此正式的家庭地位吗？
……失敬了。
待大家重新落座后，达尼森管家取走机器人手中的茶壶，主动为裴绮真再次斟上。
“小姐是从东泽过来的吗？”
“叫我小裴就好。”
裴绮真向他道了声谢，与此同时心中暗忖。
原来汉语现在叫东泽语……还是冬泽语？？
看出她避而不答，达尼森管家识趣地换了个话题：“看您的样子，似乎是出来游玩的？”
“对。我和几个朋友一起，不过中途走散了。”
今天裴绮真的确是被朋友约出来逛游园会的，不过她后来因为想要拍风景，便独自去了远离人群的角落。
现在想来，穿越这事也不是发生得毫无征兆。
那时她在拍下枝桠后，发现镜头呈现出的景象十分怪异，出于探究的心理便在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谁知……
果然好奇心害死猫。
因为穿过来后人就在树林里，加之时间点是微妙的傍晚，所以当时只顾着找路，根本来不及思考整件事。
直至此刻，裴绮真才算是真正有了空余来梳理线索——
镜头里突然扭曲的画面，脑中莫名出现的混沌感……这些大概就是穿越的预兆。
“……”就很莫名其妙。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帮助。”埃尔顿将双肘柱在腿上，十指交叉，冰蓝色的眼瞳犹如盛着春后初雪，“比如，寻找您的朋友。”
“没关系，我们有约定走散后的具体等待地点。”裴绮真说，“还是不麻烦您了。”
她抬头冲对方笑笑。
“并不麻烦。”埃尔顿语气微顿，“若是您不放心，我可以让警方介入，这样或许能更快让您和您的朋友团聚。”
？？？
裴绮真很虚。
裴绮真……裴绮真只能假装忙着喝茶。
“……”
但其实，裴绮真更想说什么仇什么怨，想要直接告诉对方别搞她！
她的个人身份在这里变成了无效，也就意味着必定遭到公共系统和主流群体的排斥，如果贸然惊动警局，很可能引发某种不良后果。
她不清楚这个社会是怎么处理黑户的，却很明白自己决不能寄希望于外界的仁慈，在没弄懂这里的社会制度前，更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官方手里。
“谢谢您的好意，但暂时没这个必要。”裴绮真谨慎道。
如果可以，她希望对方直接忘掉这个念头。
能拥有这么大一座庄园，对方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简单，不过也正是因此，她才更加不能让他接管自己的事。
“请您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想打探您的隐私。”
见双方陷入僵局，达尼森管家赶紧出来打圆场：“最近中心区那边才发生过暴徒伤人事件，还没抓到嫌疑犯，如果您是独身一人，被歹徒盯上的可能性很大。”
……这么不妙吗？
意外得知消息的裴绮真皱了皱眉。
她确实不可避免生出一种侥幸的念头，可作为一个在这里毫无根基的人，若是不尽快想办法谋生，恐怕……
“如果您不介意，在找到朋友前，可以住在这里。”达尼森管家表情诚恳，生怕不能打动对方，“毕竟让一位女士孤身在外，承受巨大的风险，这绝非有良心之人所为。”
闻言，裴绮真瞬间精神一振。
还有这种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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