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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8章


小祠堂。

        赵妙元背靠着房门,抱膝坐在地上。她的后脑抵在门框上,面容疲惫,双目无神地盯着香炉里的那点光亮。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屋子里,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似乎从她刚进屋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大雨。雨水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她看着那几支香越烧越短,然后成段的香灰落入香炉中,脑海里一片空白。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妙元,我能进去吗?”江樊在门外轻声问道。

        赵妙元被迫从放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疲倦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然后反手把房门打开。

        江樊刚要进去,看见赵妙元就坐在门的后面,愣了一下,把伞收起来立在门边。

        “兄长走了?”赵妙元问道。

        “嗯,刚走。”江樊关上门,坐到了赵妙元的身边。

        “幼清呢?”赵妙元又问。

        “去帮忙送兄长了。”江樊回道。

        “所以,幼清也知道了,是吗?”赵妙元静了一下。

        “你生气了?”江樊把赵妙元的头往自己这边歪了歪。

        “没有。”赵妙元说道,“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就说了。我只是担心幼清会承受不来,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这段时间够她忙的了。”

        “她做什么,不都是合情合理的吗?没有人会去怪责她的冲动,只会觉得她率性。”江樊轻声说道。

        接着,他开始回忆自己进门前打好的腹稿,打算开口劝慰她。

        “妙元……”江樊深吸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赵妙元的肩膀。

        “什么都别说。”赵妙元打断了江樊的话,“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只是,什么都别说,我不需要开解。像这样静静地陪我坐在这里就可以了。”

        江樊无奈,只能顺从地陪伴她坐在地上,看着香炉里的那几支香渐渐熄灭。

        空气再次陷入平静。

        赵妙元再清楚不过,任何的言语都无法让她释怀。她只能自己让自己解脱,她早已习惯如此。生气和难过这样的情绪过后,她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迷茫。虽然心有不甘,但如果再要去陷入那种痛苦情绪,不仅不能让她感到松快,只会让她更加无法自拔。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彻底地把自己给毁了。

        她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自己这一点。比以往幸运的是,虽然她不需要江樊的劝慰,但是现在多了一个陪伴的人,能够让她不那么孤独,也能让她更容易从那些不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赵妙元和江樊的脑袋互相依偎着,脸冲着前方,江樊感觉不到赵妙元的情绪。他想要转头看看赵妙元的神情,但是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心一乱,呼吸就乱了。

        “待不住了?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处理好情绪,你先回去休息吧。”赵妙元柔声说道。

        她感觉到江樊轻微地动了动,以为是这个姿势让他觉得不舒服,于是又把脑袋靠回了门板上。

        “没有!”江樊立即反驳,“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赵妙元在黑暗中轻轻摇了摇头,“习惯了,就是还有一点难过和不甘心。过会儿就好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但是简单的‘习惯了’三个字里,让江樊感觉到了悲伤的情绪。

        “会好吗?”江樊轻声问着。

        “会好的,我不可能一直沉浸在难过里。就是也许这回情绪的恢复,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一些而已。”赵妙元说道,“而且,你可能不敢相信,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比起难过,我更多的是觉得自己解脱了。”

        “解脱?”江樊问。

        “是呀。我之前整理心情的时候,虽然很快就恢复过来了。但是这些事情,却一直被压在心里,发泄不出来。这一回,虽然也许要难过得更久一些,但是以后我大概不会再困于这些事情了。”赵妙元解释道。

        “那……很好。”江樊干巴巴地回道,嗓音干涩。

        赵妙元的声音越是洒脱平静,江樊就越发觉得难过。

        “真的,你不用担心。”赵妙元声音轻柔,隐有笑意,似乎是听出了江樊的担忧。

        “我不是为了让你宽心,然后编个谎话来安慰你。”赵妙元继续说道,“这个真相太莫名其妙了,是我不能接受的。日后但凡再想到,我可能也只会觉得作呕,不会再陷入自我怀疑的情绪里了。”

        作呕?这样的情绪太极端,少有从赵妙元的口中说出。江樊愣了愣,担忧又疑惑不解的眼神看进赵妙元的眼里。

        “知道吗?国师府的人,从来都是不信命的。”赵妙元笑说。

        “不信命?”江樊眉头皱起。

        “是啊……如果我们信命,每每算出什么,就不会告知陛下了。因为我们从来不相信,预言不能更改。”赵妙元说道,“我总是困于这些愁绪,便是因为我不愿相信,自己的命运是这样的。而且,愚信这样的事情,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接受他们不喜欢我,所以不想要我,甚至想要杀了我。但这一切,不能是因为一句判词。相信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会伤害他们,不仅愚蠢而且没有道理。我接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这件事。但是比起让我得到后又失去,从来不曾拥有过,不是更好吗?你和周苗……”

        赵妙元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我跟她绝无可能。”江樊忍不住为自己申辩,“就算……就算我没有向陛下求娶你,也绝不会与她有牵扯。我们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的两个人,若是当真被凑作了一双,定然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妙元看他一脸认真,轻声笑起来,“我刚刚才想说,你和周苗,我也是能够接受的。”

        “我不接受!”江樊冷下脸。

        “听我说完。”赵妙元看着江樊的眼睛,十分认真,“我的意思是,便是你们两人之间真的有这种缘分,我也是能够接受的。但这缘分,不能牺牲我和孩子,不能利用任何一个人。什么样的缘分,都不能这样。”

        “什么样的命运,我都能接受。接受了,才能扭转。但我无法接受,为了印证这样的命运而造出悲剧。”赵妙元的眼里水盈盈的,“就像,我无法接受孩子的逝去,是为了印证我的命格一样。没有人的命运是应该为了印证别人的命运而存在的。如果有,那会让我觉得很恶心。”

        说着,赵妙元的脸上果然起了波澜。

        只要牵扯上她的命盘,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复杂,连难过的原因都多了很多种。她厌恶这个命盘的本身;痛苦于自己的无力抵抗;难过于除了自己而被牵扯进来的无辜生命。

        江樊听出她的深意,恍悟到这三年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悲伤到无以复加。

        “我什么都不知道。”江樊说道。

        “我之前,也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现在好了,我们都知道了,所以我不会再难过了。”赵妙元说道。

        她洒然一笑,江樊意外地,竟然在她身上看到点孙幼清的影子。

        “虽然有些事情,我还是想不明白。但我决定不去想了。我就是因为太追根究底,太想知道为什么,太想去改变什么,所以才会越来越痛苦。但是以后不会了。”赵妙元继续说道,“没有道理的事情,也不会有原因。为荒谬的事情而痛苦,是不值当的。”

        江樊还在难过,为赵妙元的这份洒脱而难过。同时,他的心里也是喜悦的。妙空,孙幼清,还有他,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赵妙元会因此自困,每个人都忧心忡忡,苦思冥想要如何开解她。可是现在,反倒是赵妙元在安慰他。

        江樊忽然觉得自己好渺小。在他还在苦恼于如何抚平她的伤口的时候,赵妙元已经独自将她看似愈合很久了的伤疤再次挖开,将里面藏了很多年的腐肉也弄了出来。

        “怎么了?”赵妙元看见江樊的情绪忽然低落,柔声问道。

        “没什么。”江樊摇摇头,“我就是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怎么会?”赵妙元道。

        “我刚刚在外面站了很久,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一个悲伤的你。既担心你不让我进来,又担心自己口拙。担心自己不仅不能开解你,反而还会让你更加难过。”江樊自嘲道,“可是现在,居然还要让你来安慰我。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江樊,你帮了我很多了。”赵妙元不赞同地听他把话说完,“你能在这里陪着我,就足够给我很大的安慰了。因为孩子的去世,我曾经无比后悔自己自私地想要改变命盘的这件事。我曾经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想要改变,这个孩子就不会出现。我甚至曾经想过,这个孩子是不是上天用来打醒我,让我不要妄想去做出改变的。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三年前同意这门婚事,是我做过最大,也最好的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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