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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送别


懋渊和子寰并肩走了十几里路,远远看见林志伟站在路口。子寰朝他挥挥手,然后转身接过懋渊手里的小包袱——那是托他带给她弟弟的书。

        子寰把伞递给懋渊道:“真的不回去?”懋渊心一动,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总得等惠春的病好了再回去,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总归不太好吧。”

        子寰替她拂去头发上的雪花,柔声道:“你又何苦送我这么远的路?雪大了,路难行,你一个人怎么回去?”懋渊不以为然地笑笑:“我那么大个人难道还不会走路?”她歪着头向他眨眨眼睛,“你只管去吧,别叫好兄弟久等。”

        子寰深深地忘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身后林志伟大声喊:“许子寰,快一点,火车要开了!”他这才转身,向站台跑去。

        懋渊看着风雪里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红楼梦》里贾宝玉出家的场景。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懋渊心里一惊,忽然开口喊了一声:“子寰!”

        一阵风把她的声音吹散了。

        她心里一阵苦涩,转过身去,缓缓地迈开步子,往来时的路走去。

        街道两边的香樟树上积了雪,北风一吹,树枝喀拉拉的响着,好像随时有支离破碎的危险。地上已经有几根断了的细枝,凄凉地躺在树干下,追忆着从前在高处的日子。

        远方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北风呼啸着,懋渊浑身发冷,不觉打了个寒颤。

        忽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记,她转头去看时,却是子寰的面孔。

        “怎么还不走?”懋渊焦急地问,两行热泪却已从眼角滑下,顺着她冻得通红的面颊一直流到颈项,寒风一吹,脖子里一阵冰凉。

        子寰平静地替她拭去眼泪,嗔道:“冷风里怎么敢哭的?不怕生冻疮吗?”

        被他这么一说,她心里一暖,眼泪反倒止不住了。他接过伞,掏出那条白色缎面的手绢递给她,她心中一动,又问:“这手绢……你……你不回家了?”

        子寰笑着挑了挑眉:“条条大路通我家啊。”

        两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学校走去,一路无言,只听见雪花轻轻落下的声音。

        子寰一直把懋渊送到女生宿舍门口。懋渊问他还赶不赶得上火车,他倒不好意思起来,只说有件要紧东西忘在宿舍里,收拾好了明天回家。

        懋渊望着他,点点头,子寰把伞交还给她,道一声“再见”,懋渊仍旧点点头,轻声答应着,心头泛起一阵涟漪,她头一回觉得“再见”二字也可以如此温暖动听。

        “新年里他会来看我吧?至少会打个电话吧?”懋渊暗暗想着,不觉喜上眉梢。

        他那么细致的人,怎么会把要紧东西忘在宿舍里,以至误了归期?懋渊心里明镜儿似的亮堂。

        目送子寰离去后,懋渊正要进宿舍,忽然想起病榻上的惠春还饿着肚子,又兴冲冲地跑到学校外的面包房买了面包回来。

        走进宿舍,却见惠春怀里抱个汤婆子,无精打采地歪在床上看书。见懋渊进来了,又惊又喜。懋渊笑道:“本来想走的,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做海棠糕的回家过年了,没有买到你爱吃的,就买了点面包给你。”

        惠春生了半天的闷气,这会儿早已是饥肠辘辘,看到面包,忙下床来抢。

        懋渊把她赶回床上,责备道:“你下床做什么?当心再着了风寒,又拖累我。”惠春也不回嘴,只是呵呵地笑,捧了面包,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床上,嚷着要喝热茶。懋渊白她一眼道:“就你事多。”说着,拿钥匙打开抽屉,取出一包红糖,冲了杯热水送上前去,她猛地喝了一大口,噗嗤一下喷了满地,吐着着舌头连连喊烫。

        懋渊见她这幅样子,倒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妹妹,顿生怜惜之意。

        晚饭后,两人又在床上闲聊了一会儿,懋渊就哄惠春睡下。病中的惠春很听懋渊的话,乖乖躺下。

        懋渊自己也盥洗完毕,躺到了床上,奈何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白天的情景一一在她眼前浮现,子寰的好听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畔,她心跳不已,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真想现在就跑去告诉子寰,她有多么迷恋他。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沉重起来,半梦半醒间,她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一片洁白空灵的世界里越走越远,她努力地想追上他,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等她爬起来再看时,四面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惠春从上铺探出头来看看懋渊熟睡的身影,悄悄爬下床,披着外衣来到窗前,窗台上有一本《猛虎集》,她轻轻翻开书页,捡起一支压好的秋海棠,又从抽屉中抽出一张信封,将那秋海棠小心地塞入其中,回头看一眼懋渊,她皱着眉头,呼吸有些急促,惠春替她把被子盖好,这才蹑手蹑脚爬回床上。

        她将那只信封捂在胸口,微笑着阖上双眼。

        她在做一个秘密的梦,一个连懋渊都不曾知晓的梦。

        那是去年元旦,几个系的联谊舞会,许子寰和林志伟受邀前来,许子寰冷淡而有礼,林志伟则恰恰相反。子寰说志伟的热情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走到哪里都把温暖传递给身边的人。

        子寰走来和晓莲懋渊说话,惠春素来清冷,只和懋渊交好,见有生人来,显得有些尴尬。志伟注意到这位寡言的女孩,遂上前邀她跳舞,惠春本想拒绝,抬起头来,正触着他满含笑意的双眼,他的笑容像春日的暖阳,将她心底的坚冰一点点融化。惠春木然地站着,志伟向她点点头以示鼓励,她不自觉地将手交给他。

        一曲舞罢,一旁新闻系的同学喊着大家来合影,众人便又聚到一起,闪光灯亮起,林志伟大声问:“好了没?我们还要接着跳呢!”同学答应着:“可以了。”众人又四散开去。惠春回头望着林志伟,没想到林志伟也望着她,电光火石间,两颗年轻的心相爱了。林志伟快步上前,牵起惠春的手便往外走,那夜的风温暖又缠绵,一点也不像冬天,那一夜,月华如水,校园里的假山树木,都见证了二人的海誓山盟。

        此后二人常有书信往来,志伟常在信中夹一两片树叶,或红枫,或梧桐,惠春则常压上一两支花,或石榴或海棠。她折花时懋渊曾打趣过她,她只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

        这是她和志伟两人间的秘密。

        雪依然静静地下着,窗外是一个空灵而又纯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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