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青玉莲足香炉盖揭开，撕得细碎的纸投入进去，再用一根细细的带金链子的牙箸轻轻拨弄，香炉里亮起红红的火光。清幽的白檀香里立即混入了纸张烧灼的焦味。
很是奇怪的味道。
程昶瞟了一眼呆怔发愣的洛阳，好笑道：“怎么？怕我跟昌王是一伙的，会联起手来害死秦川？”
洛阳回过神来，看着火光映照下那张苍白中带着点病态酡红、又妖异又诡艳的脸，突然笑了。
她曾在末世的荒原里看过一种花，从腐烂的人骨堆里长出来，花朵红艳、硕大、妖媚，轻轻一碰便渗出像血一样的花汁来。花汁沾肉，立可见骨。在它方圆五里之内，没有一个活物。因为所有的活物都已化作了它的养分。
此花名叫红衣罗刹。
“我觉得你应该穿红衣服，更衬你。”
程昶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怪不得秦川待你不同。青莲，听见洛姑娘的话了吗？还不快把我那件大红织锦披风拿来。”
“是，公子。”一位青衣姑娘捧着披风，从里间出来，行至程昶面前。走路袅袅婷婷的样子，果然如一朵在凉风中不停摇摆的青莲。正是与程昶同车而乘的那位姑娘。
青莲一边替程昶系上披风，一边不停拿眼睛睃着洛阳。
程昶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你吃醋了？”
青莲慌忙低头：“奴怎敢。”
程昶握住她微有些颤抖的手，脸上笑得温柔：“下去吧。下次记得，在客人面前，要得体些，免得丢了你家公子的脸面。”
青莲身体微颤，很快又镇定了下来，笑得很是端庄：“奴记住了。”
洛阳：……这人果然是个疯子！
大红织锦披风上有点点碎金流动，映衬得程昶本就出挑的脸不但气色很好，而且很是贵气，只是眸子中偶尔一现即闪的狠厉，让洛阳看得心惊。
红衣罗刹所在之地，寸草不生。
现在远没到与虎谋皮的时候。
她轻轻将手中的红宝石耳坠放在程昶面前，“公子是个剑走偏锋的人。我不知为何秦川信你能救他，但我不敢将他的命押在你手里。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
就在洛阳转身要走的时候，胳膊忽然被紧紧地抱住了。
程昶跪坐在地，狐狸眼里汪着浅浅的泪，一幅楚楚可怜样看着洛阳，“你不信我？！”
这委屈的神态，这娇媚的语调，直让人以为洛阳是负了他的渣男。
洛阳被抱住的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忙抖抖嗦嗦抽出胳膊，抚慰道：“你，你先起来说话。”
天老爷呀，她都吓出颤声了。
这是啥人间妖物啊！
程昶委委屈屈看了她一眼，立马坐好，然后飞快扯过桌上的纸笔，笔走龙蛇一般刷刷刷一通写，然后把纸往洛阳跟前一推，“喏，你要的东西。”
洛阳定睛一瞧，这不是秦川的那张药方吗？
字迹一模一样，药品名称排列一模一样，就连药方上面盖的大红印迹都一模一样，“伊州府衙证物存档”。
哦，不对，药方上少了一味药，就是那味致死老太监的毒药。
这，这是刚才他花了不到一刻钟写完的东西？
洛阳轻咳了一下，不好意思道，“那个，我刚才……”
“你把红宝石耳坠子戴上，我便不生你的气。”程昶又露出那幅委委屈屈的神态，看得洛阳头皮一阵发麻。
她抖抖嗦嗦把耳坠子往耳朵上扣，极为没骨气道，“这就戴，这就戴。”
程昶斜斜歪坐，单手支颐，像是欣赏一幅极美的画一般，笑得迷醉，“这样的颜色，与我的大红披风很是相称呢。”
洛阳手一抖，耳坠的针尖戳歪了，血珠子立马冒了出来。
程昶抚上她的耳朵，用指腹将血珠子轻轻擦去，迷离着声音道：“千万记住了，明天上堂时，一定要戴上。昌王要是看见他亡母的耳坠子戴在你的耳朵上，表情一定很精彩。”
洛阳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忍住了没把耳坠子扔他脸上。
她刚才居然会对这个怪物有一点抱歉！
再跟他呆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起来。
她腾地站起来，板着脸道，“那就明日公堂上见了。”
快步走到门口，突然脚步顿住，还没跟他说证人的事情呢！
洛阳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强令着自己转身。
程昶正伸着舌尖轻轻舔舐指腹上刚擦过她耳朵沾染上的血珠子，脸上一派迷醉。
洛阳忙转回身来，心里咚咚咚地打鼓，生硬道：“那个证人的事情我会解决，保证他明天到了公堂会说实话。”
然后脚下生风，逃也似地走了。
程昶掩袖低低地笑起来。
内室的青莲走出来，轻轻给他捏肩，讨好道：“公子看来很喜欢这位洛姑娘呢！”
洛阳的身影跑出月洞门再也看不见了，刚才软成一滩泥的程昶突然有了风骨，直直如修竹般坐着，莹洁的脸上不苟一笑，清冷得如高岭之花。
“活了二十年，身边从未有任何亲近女子的秦川，单单对她上了心，还不惜用军事传驿替她讨要封赏，你说，抢了她或是毁了她，哪一样会让秦川更伤心？”
据说，人在世间作的所有恶，都在阎王爷的簿子上记着呢。
阎王殿里是啥样的呢？
有熊熊烈火，有不停翻涌的油锅，有阴森森的牛头马面，有带着生魂的阵阵阴风和白烟，还有……面目清秀的阎王？！
小太监桂圆被阴风吹醒，先是被牛头马面吓了一跳，然后又被阎王爷吓了一跳。
这位长得极为俊俏的阎王爷怎么那么像抓了他的那位？这真是阎王殿吗？阎王爷还亲自到阳间抓人的吗？
“小公公，我看你是一点也不害怕嘛。要不要尝尝下油锅的滋味啊？”阎王爷一拍桌子，又大又沉的桌子轰地一声响，立马塌了半边。与此同时，滋啦响的油锅下面，炎焰也腾地暴涨，火舌燎到他的袍角，吓得他立马磕头：“阎王爷饶命，阎王爷饶命啊！”
阎王爷手一挥，袍角的火灭了，桂圆小公公面如土色，再也不敢对阎王爷有任何猜疑了。
洛阳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又重重地一拍桌子，“你坏事做尽，本是该入畜生道挨千刀万剐的命。现在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老老实实交待做过的恶事，诚心悔过，便让你重新投胎做人。听清楚了吗？”
桂圆上下两片嘴唇抖得跟发了羊癫疯一样，含混不清答道：“我，我一定老实。我，真没想杀苏公公呀，我都是被逼的，那个人，给了我一叠银票，又给我一把刀子，要，要让我自己选。我能怎么办呢？就算选了刀子，了结自己性命，他，他照样会找其他人，苏公公他逃不过的呀。阎王爷您明查呀！”
洛阳打断他的求饶，“那个人是谁？”
桂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嘴唇嗫嚅半天，方吐出两个字，“昌，王！”
果然！
洛阳眸中厉色尽现，重重一哼：“还算老实。若是我放你回阳间，可愿在堂上说实话指证昌王？只要你愿意，我便多给你几年寿命。”
桂圆抬头，疑惑地看着阎王爷：“就算我指证也没用啊，昌王一没给我手书二没让人见证，给我的银票也是没任何特殊标记的普通银票，单凭我一个小太监的话，没有人会信的。而且，奴攀主，只怕昌王当场就会要了我的命，您给我再多阳寿也没用哩。再者说，我一个身体残缺的人，天天为奴作婢担惊受怕的，还不如早死早投胎，下辈子当个健全人。阎王大人，您看在我老实的份上，就让我重新投胎做人吧！”
洛阳：……这小太监脑子还挺清醒。
洛阳重重咳了一声，“这样吧，你回到阳间去，只要在堂上作证平邑县令秦川与此案无关，本阎王便保你不死，如何？”
桂圆砰地一声重重磕头：“求您让我死了重新投胎吧！”
洛阳：……这个真做不到啊！
“莫要得寸进尺！再聒噪把你先下油锅炸几遍！”
桂圆立即缩成鹌鹑状伏在地下不敢再多说话。
“那个，你再说说，昌王为何要杀苏怀忠？”
桂圆小心翼翼抬头，见阎王脸色还算好看，大胆回道：“那个，我也不知道啊，不然昌王还不得把我也一起杀了。”
洛阳板起脸，桂圆立即见风使舵，拖长声调道，“不过——”
“不过什么？”
桂圆嘿嘿一笑，“我猜想，是与昌王的身世有关吧。苏公公有一次喝多了点儿，无意中说了一句，逼杀生母也配当王，我当时还想追问来着，苏公公却再也不肯多说了。”
逼杀生母！
“昌王要是看见他亡母的耳坠子戴在你的耳朵上，表情一定很精彩。”
怀里的红宝石耳坠子重甸甸的，压在洛阳心口。
为何程昶一定要她戴着耳坠子上公堂？
若生母当真为昌王所杀的话，还不得当场激怒他？苏怀忠若是因为知道这件事便被杀了的话，那她，以及程昶的处境不也一样危险？
洛阳沉吟间，无意中扫过桂圆，见他目光闪烁神情狡黠，便知这小子还没说实话。
洛阳大力一拍桌子，这下子是整张桌子都散了架，袖中钢爪飞出，紧紧锁住桂圆的喉咙。
“到了阎王地府，居然还耍小聪明，不怕把你挫骨扬灰了吗？还不快说实话！”
桂圆小公公眼里露出惊恐之色，失声尖叫道，“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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