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二十四骨紫竹伞，伞面半面留白半面山水泼墨，洛阳不懂伞，可也看出这伞精贵，本想拒绝，送伞的秦川却道：“不过是一死物，需得淋雨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洛阳拱手谢过，一头钻进了雨雾中。
四儿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跟在她身边，低声说着他听来的有关秦川秦县令的事情。
秦县令是一个月前新到任的。他们秦氏家族是大宁朝的勋贵之家，百年鼎盛繁华。他的父亲承袭了勇毅侯的勋爵，封三品柱国将军。他是家中庶子，原本不受宠，但他从小聪明过人，被丞相王全安收为弟子，年仅十八便连中三元，入职翰林。后来王相罢相被贬，他也受到牵连，被贬到这小小的平邑县当县令。不久，听说秦家也出事了，秦将军被夺了勇毅侯的爵位，一纸诏书将他赶到西北边关看守马场。
洛阳默默听着，暗自喟叹了一声。许多繁华窝里长出的世家子弟，一朝天变，不是万念俱灰就此沉沦，便是心生偏激剑走偏锋，而从秦川的眼神中她可以看出，他并没有颓唐，也没有偏激，他有他自己坚守的道，和践行这份道的坚定执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他。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着几天风雨过后，天气似乎快进到了冬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体感温度极低，嘴里呼出的气很快凝结成了白雾。
洛阳当天夜里连夜裁了两身衣服出来，灰色的给四儿，自己一身浅绿色，然后翻出以前的旧夹袄，把里面的棉花拆出来，絮到新衣服里。
四儿捧着新衣服激动坏了，舍不得穿，还是洛阳板起脸，才小心翼翼穿上。
地里的庄稼长势极快，不过二十来天，土豆已经开出了白色的小花，为了保证它结果良好，洛阳狠狠心，把空间里的钾肥都搬了出来，带着四儿一株一株给土豆苗施肥。而那些早熟的白菜和萝卜，随便施了点农家肥，一棵棵长得肥大粗壮，极为喜人。
许多无聊的庄稼汉天天守在洛阳的田间地头，眼睛里是挡也挡不住的热切的光，言语里更是酸得人牙都要倒了，对洛阳是又羡慕又嫉妒又佩服。没想到啊，水稻田里真能种蔬菜，还长得这么好。有些勤快点的，开始试着在自家田里种蔬菜。
还有些人，想起当初赵有财与洛阳打的赌，纷纷嘲笑起赵有财来，一幅看好戏的表情。
这几日来，洛阳天天早起砍柴去卖，地里的活基本都交给四儿了。这孩子勤快，干完活也不走，就围着他家的地一圈一圈地巡逻，生怕有人搞破坏。毕竟，姐姐与赵家人结仇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
这一日，天黑得早，他路上摔了一跤，等巡到最后一块土豆地里的时候，天色已完全看不清了。远远的，看到有个黑影蹲在地中间，见他过来，飞也似的从另一边地头逃走了。
四儿忙赶到黑影刚才蹲的地方，仔细一看，原本叶子紧挨紧的地方空缺了一小块，地上徒留一个小坑，周围土壤松散。
有人来拔走了一株土豆。
四儿连忙回家找洛阳报告了这件事情。洛阳微一思忖，便即明白，准是赵有财搞的鬼。
他与洛阳的赌约将至，眼见地里庄稼长势喜人，他心下着慌，所以趁着天黑前来打探虚实，生怕洛阳地里果然长出几千斤庄稼来。如今土豆已经挂果，虽然果子还小，看长势，几千斤是不成问题的。他输定了。他们赵家人无赖之风盛行，只怕不会就此认输，会搞点事情出来。
她与四儿只有两个人四双手，就算她们三班倒，可看得了这块地就看不了那块地。况且，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时候，天长日久，总有疏懈。
想了半晌，洛阳问四儿：“四儿，你那些乞丐小兄弟，愿不愿来兼个职？”
第二日，四儿便去县城找了一帮小乞丐们过来帮忙。连同四儿，十个人分成两个班次，日夜轮流围着洛阳的地巡逻。洛阳这几日砍柴卖的钱尽数换成了粮食，保证每个小兄弟都吃得饱饱的。小乞丐们对洛阳很是感激，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一连巡了十天，眼看地里的白菜萝卜都可以卖了，赵有财一家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小乞丐们渐渐松了劲。
这一日，洛阳去县城寻丁牙侩，让他帮忙找客商统购白菜萝卜。刚回到村口，远远的便听到有人向她叫道：“洛阳，你快去你的地里看看吧，出事了。”
洛阳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地里跑去。
离她最近的一块土豆地里，一群黑压压的山羊涌了进去，埋头就啃起土豆苗来。四儿带着小乞丐们去赶，羊群受惊，竟像跑马一般在地里奔跑起来。四儿他们往东，羊群就往西。十个人一大群羊将茂密的土豆苗踩得东倒西歪。一大群人围在田垄上指指点点看热闹，还有的干脆拍手叫起“加油”来，四儿又急又气，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看羊群祸害完一块地，又要往旁边一块地跑去。赵有财眼尖，看到她过来，上前拦住她，幸灾乐祸道：“哎呀小孤女，看来你种的怪东西山羊很喜欢吃嘛。”
洛阳不理他，绕过他往地边上赶。赵有财追在身后喊着：“看来老天爷要让我赢啊，你这三亩地注定要输给我啦。你放心好了，你只要好好求我，我会大发慈悲借你几斗粮的……”
洛阳猛然站住，赵有财收不住脚，差点撞在她身上。
只见洛阳脸上眼睛斜挑，轻蔑地看了一眼赵有财，嗤笑道：“赵有财，你听好了，我不但要赢下赌注，还要让你老老实实赔偿我所有的损失，你信吗？”
赵有财一愣，被洛阳的掷地有声吓住了，呆立半晌，才反应过来，望着洛阳远去的背影唾了一口：“呸，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洛阳站在田垄上仔细观察。一个羊群里总有一只头羊，它是所有羊的指挥官，只要找到头羊并制服它，便制服了所有的羊。很快，她就锁定跑在最前面有着两只长长的弯角的羊。这个家伙应该就是头羊了。她将刚买的盐取出来，拔了几株倒地的土豆苗，然后将盐洒了上去。基因决定了盐对山羊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洛阳几步赶入羊群中。羊群在头羊的带领下迅速调转方向，往另一块地里狂奔。洛阳哪容它们自由来去，身形如闪电般掠过，奔到头羊前面，一只手抓住它长长的弯角，逼迫它不得不停住脚步，另一只手将洒了盐的土豆苗往头羊嘴边送。
头羊闻到盐味，不再挣扎，乖乖地低头吃起洛阳手中的土豆苗来。其余羊只也乖顺下来，不再东奔西跑，围在头羊身边就地啃苗。
洛阳一边用洒了盐的土豆苗逗引头羊，一边迅速给它的脖子套上绳索，然后领着羊群出了田地。
四儿等人围拢上来。小家伙们七嘴八舌，有的责怪伙伴打瞌睡，有的怒骂缺德的羊群主人。洛阳问道：“可有看清是谁把羊群赶过来的？”
小家伙们都摇起头来。四儿又自责又伤心，不住抹眼泪。
洛阳安慰道：“无妨。”
转身向着围观的村民喊话道：“这是谁家的羊群？”
无人出声认领。
洛阳早已猜到这个结果，点头道：“既然无人认领，那便是野羊了，既是野羊，那我便牵回家去了，也算是赔偿我的损失。”
“别别别——”很快有个矮个子村民站出来出声阻止道，“这是我家的羊。可真不是我放它们出来的。平常它们都在河边啃草呢，谁晓得它们是怎么跑这来的。”
洛阳认得这人，叫赵勇，虽也姓赵，可一直是老老实实做人，在村子里口碑挺好，她与他无仇无怨，当不是他。觑见赵有财脸上得意的表情，洛阳心中有底，便道：“赵大哥，此事你说了不算，我也说了不算，咱们去县衙，让县令大人评判评判吧。若真不是你所为，我便自认倒霉，如何。”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勇只得点头答应了。
秦川看完文书，准备回复恩师的来信，听到手下差役急匆匆过来，喊着：“大人，羊，羊，羊——”
秦川忙示意他慢慢说。差役稳了稳神，再次禀道：“大人，有人赶着一大群羊来鸣冤呢。”
秦川没想到这人便是洛阳。
羊被差役拦在衙门外面，咩咩叫着留下了一地的羊粪。
公堂外面，围了几层村民。堂上，洛阳昂首站立，悄悄向秦川眨了下眼睛，然后迅速板起脸孔，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拱手道：“大人，有人故意驱赶羊群踩踏我的庄稼，想让我地里颗粒无收，请大人给我作主！”
秦川故意忽略了她没有下跪这件事，惊堂木一拍，喝道：“何人如此大胆！你且指出来！”
洛阳回头，往赵有财和赵勇站立的方向随意一指，赵有财当即腿软跌倒在地。
这，这个县令，怎么不按常规审案，这么偏心小孤女，难道他跟小孤女是一头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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