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这一声“沙大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全都疑惑不解地看着她们二人。

        洛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然纵使心里再尴尬,脸上也要表现得云淡风清。无妨,不过口误耳。只是,回去后,得给四儿练练听力了。

        衙役小跑着上前,小声教训着四儿:“瞎喊什么,这是我们秦大人。”

        秦川径直朝洛阳走来,脸上泛起和煦的笑,良久,朝着洛阳深深一揖:“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洛阳连连摆手,笑得很不自在:“顺手的事,不用谢我。那什么,我还有事,后会有期。”

        说罢拉着四儿的手便要走人。

        四儿小声嘀咕着:“姐,不要还要办女户吗?”

        洛阳哪里还敢在此停留,没想到这人居然是县令,一方衣食父母啊,谁知道他是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叫他“傻村姑”的事情,给她几个小鞋子穿,有她好受的了。

        秦川却是已听到了,拦住洛阳,皱眉道:“姑娘要办女户吗?”

        洛阳见他拧紧的两道眉毛,心里想着,看吧看吧,还是心有芥蒂吧!

        她暗自戒备,一脸严肃的神情,好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刺猬般,口气生硬道:“怎么,我还不能走了?”

        秦川被她突然的生疏戒备弄得有点愣神,过了一会儿方才自失一笑道:“姑娘说哪里话,我只是想着,女户特殊,这其中关窍,不知姑娘知道与否?”

        洛阳一挑眉:“怎么特殊啦?”

        秦川不答,转身吩咐起来:“去沏几杯茶来。明前碧螺春还有一些。还有上次恩师托人带来的柿子,挑几个好的装盘。”吩咐完,他才转身对洛阳比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咱们花厅坐下慢慢说吧。”

        说罢也不待洛阳回绝,径直在前引路,一路穿过几座回廊和宅门,然后折而向东,踩着鹅卵石小径穿过一座小小花园,在滴水青檐下静静站立,等着洛阳慢慢走近。

        天空忽然飘起蒙蒙细雨来,牛毛般的细雨如雾如烟,年轻公子温和笑着,垂手站在烟锁重楼的屋檐下,如松挺直,如竹秀雅。洛阳缓缓驻足,不忍破坏那份岁月静好的恬寂。

        进得花厅,分宾主坐下,待热茶沏上,秦川端起茶盏,“以茶代酒,再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洛阳没喝过茶,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也端起茶盏,“好说好说,我姓洛,单名一个阳字。你叫我洛阳就行了。”

        四儿不敢坐下,站在洛阳身后,听见洛阳的话,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道:“姐,客气点吧,叫县令大人——”

        洛阳不解:“我有不客气吗?”

        秦川忙笑着拦道:“没有没有,洛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原该是我恭谨还礼才对。”

        洛阳点头,看他这样子,应该并不打算给她穿小鞋子,难道,立女户当真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四儿看洛阳一幅心安理得真把自己当救命恩人与县令大人平辈论交的样子,急得没法,只能抬头看天。原来看起来聪明伶俐霸气干云的姐姐,对人□□故如此不通窍啊。

        洛阳轻轻抿了一口茶,默默啧了一下,嗯,苦中带甘,回味悠长,香气扑鼻,倒是好东西。

        秦川见她两手小心翼翼捧着茶盏眼里放光,显然是从来没喝过,又见二人身上衣衫破旧,特别是站在她身后的小兄弟,想了想,抬手招来仆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个,你刚才说,女户特殊,不知怎么个特殊法?”仆从刚离去,便听洛阳问道。

        秦川斟酌了一下,道:“洛姑娘,敢问姑娘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四儿闻言眼睛闪亮地向秦川看来,秦川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姑娘若是介意,可不回答,我只是想说……”

        “应该是十五吧,没有婚配,怎么啦?”洛阳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大方方答道。

        秦川见她一幅坦荡的样子,好似丝毫不知道未婚男子问闺阁女儿家年龄和婚配情况并不合适,一边感慨她的天真纯朴,一边慨叹或许是因为家贫无人教养所致,心下同情,继续说道:“自来女户立世艰难,一是要独自承担一户赋税劳役,原本女子谋生手段便不多,多是靠遗产艰难渡日。二是我朝所立女户的人,大多数是夫死子幼的寡妇,代子掌家而已,寡妇门前事非多,无赖流氓欺上门去,寡妇只能独咽苦果诉无可诉。姑娘若立女户,虽不是寡妇,但孤苦无依之状比之寡妇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姑娘难得过几天清静日子。三是,洛姑娘,你才十五岁,还未婚配,你年纪轻轻,将来总得嫁人。一旦你立下女户,将来只能招赘入门,世上哪个男子愿意去当倒插门呀。所以,若是洛姑娘还有远亲可投,还是不要自立女户得好,女子立世艰难,有家族可依傍总能好些。”

        秦川说了良久,条条分明理由充分,都是站在洛阳的立场上替她考虑,洛阳听了不住点头,对秦川的一片好心很是感激,秦川见她神色,以为自己已然说动她了,也很高兴,刚想继续问她投靠远亲的事,忽听洛阳道,“恐怕要辜负你的一片好心了。”

        秦川诧异道:“这是为何?”

        洛阳转头向庭院里望去,雨雾好像更浓了些,还起了风,一棵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枯树上挂了几根藤蔓,虽是深秋,藤蔓仍然葱郁,上面结了几条瘦瓜,挂在风雨中不住飘摇。

        “你看,”洛阳看着那几根藤蔓,目光怔然,“树已经死了,藤还活着,它没有去找别的依靠,仍努力开花结果,风雨来临又如何,纵然艰难了些,终归是活得顶天立地坦荡无愧。更何况,”她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看着秦川,“我从不认为女子便比男儿差,你们男人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做到,或许,还会比男儿做得更好。”

        她的话语铿锵,有着不容人反驳和质疑的自信从容,有那么一瞬间,秦川觉得,若给她一柄长剑,她也能上战场横扫千军荡涤万马,立下不输于男儿的辉煌功勋。

        此时秦川才发现,这个瘦小的姑娘有一双比星辰还亮的眼睛,清澈纯粹又坚毅果敢,透出一股他捉摸不透的韧劲儿,那熠熠生辉的样子差点晃了他的眼,他有片刻的失神,直到洛阳轻唤了他两声,才蓦然惊醒。

        庭院中,风声雨声声声入耳,一瞬间,家事国事天下事统统涌上心头,想起前几天自己的遇刺,想起朝廷里那一堆糟心事,他叹了口气,继续劝着洛阳:“洛姑娘,我信你有本事有能力,但一个人作用有限,若是灾荒来临天下不平,一个孤零零的女儿家总是最先遭殃的。你若信得过我,不如入我秦家户籍,对外我便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妹。我秦家虽然没落了,护你一个女孩还是能做到的。”

        这是完全把她当作自家人了呀。洛阳心下感动不已,听他意思,这太平日子好像也持续不了多久。可是难如末世,她不都活得好好的吗?她没有依附别人的习惯,摇头仍拒绝道:“秦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立女户,不单是为我自己,还有四儿,还有和他一样的穷若孩子。我想尽我所能,接纳他们,给他们一个屋檐可以挡风避雨。”

        站立在她身后的四儿感动得地抬手抹着眼泪。

        秦川更为震骇了,这,这是他这个县令的职责吧?他身为一县父母官,都不敢说给县域里所有的穷苦人挡风遮雨,为何她一个连自己的温饱都难以维持的女孩会有如此的慈苦心和自信心?他又是感佩又是诧异又是自愧弗如,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以,还请秦兄让手下人帮我把立女户的手续给办了吧。”

        他依言叫来胥吏,交待他立即去办。洛阳便起身告辞。

        秦川此时终于回神过来,招了招手,下人捧着托盘躬身上前。秦川亲捧了将托盘里的东西递给洛阳。

        两匹耐磨粗布,一匹深灰,一匹浅绿。旁边放着两锭银元宝。

        洛阳不解。

        秦川笑笑:“洛姑娘,天寒风大,就当是我给你那挡风避雨的屋檐添砖加瓦了,还请务必成全我也想出一分力的心意。”

        洛阳看着自己和四儿身上破旧的衣衫,挺不好意思的。这个秦县令,分明是看她们二人穿得破旧起了恻隐之心,但言语中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说得是要自己帮他忙一样。洛阳拒绝都找不到理由。再说四儿也确实急需一身衣服,扭捏了半晌,然后下定决心。

        “当”的一声,羊角和清风两把匕首扔进了托盘。

        “那,那两把匕首,我就抵押在这里了。多谢你啦!”

        说罢,她抱着两匹布飞也似地走了,根本不给秦川拒绝的机会。两锭银子则没拿。四儿忙小跑着跟上。

        秦川立在屋檐下,看着她冒雨疾步前行,忙让人去取雨具来。

        院子里,风雨之声大作,那棵藤萝摇晃飘零,虽瑟索却始终生机勃勃。

        下人忙上前问道:“大人,那棵树枯了,奴婢让人砍了吧。”

        秦川摆手:“不。”想了想又道,“让人去搭个棚子,给那棵藤萝挡下风雨吧。”

        给藤萝挡风雨?

        自家大人,不是中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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