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吭哧吭哧爬到半空，洒下温暖的光辉。官道一边遍植松柏，郁郁葱葱，另一边是平缓如镜的丰水河，在秋日暖阳的照射下反射粼粼波光，一派如画风景。
洛阳走得久了，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干脆停下车子将小夹袄脱了小憩一会儿。
她不走了，后面跟着的乡民们也不走了，纷纷驻足低声交谈起来。
一个小男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条巨蟒，不由自主上前了两步，被大人扯着耳朵拉了回来。
洛阳一边抬手扇风一边笑着招呼道：“想看就来看嘛，死了的，别怕。”
小男孩眼睛一亮又上前两步，被身后大人一攥，硬生生拉了个趔趄。那人僵硬着脸扯出一个笑来：“不了不了，小孩子不懂事，我怕他晚上做噩梦哩。”
洛阳“唔”了一声点点头：“有道理。不过——”她音调拉长，盯着那人，笑道：“你们总不怕做噩梦吧。你们在怕什么？”
那人支吾了半天，不好意思道：“也不是怕。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条蛇，有点心惊而已。姑娘您歇好了吧，歇好了咱就继续上路好吗，去晚了县里的集市就都散了。”
“好吧，”洛阳转身继续推起车子，“是去集市是吗？劳烦您，前头给带个路。”
那人嗫嚅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硬着头皮三两步跑到前面去。
就这样，洛阳被人注视着指指点点着走了一路，终于看到县城的大门了。
城墙以厚厚的青石铺成，高达四米多，长得有三百多米，隔几十米便有一个城垛和箭塔，城墙上不时有持械士兵来回巡逻，军容整齐兵甲鲜亮。看来，平邑县还是个军事重镇呢。
城门口，两排士兵目不斜视分立两边。只是在洛阳推着车子过去的时候，眼珠子不由自主跟着转了过去，心里面直打鼓。
刚刚，那车子上，是蛇吧？没眼花吧？
集市很快到了。这里的人就更多了，人挤人脚挨脚，个子小的走进去便淹没不见了。
她推着车子一走进街口，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她就如劈波斩浪渡海而来的佛陀一般，从容行走在人潮之中。
街两边卖什么的都有，瓜果蔬菜、锅碗瓢盆、手帕香囊、面具杂耍，好多东西她都叫不出名字。一路走一路看，只觉眼花缭乱。
洛阳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呆在一个地方的，只觉热闹有趣，就连街头的吵闹声听起来都是无比鲜活有生力。
末世太荒凉了，还是这样比较好啊。
她选了个十字街口停下车子，左右观望了一下，见其他街头小贩嘴里喊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十文一斤”之类的话，她张了张口，实在喊不出来，便寻了块破木板，咬破手指，往上面一写：“肉，五十文一斤。”
还好这个时代的文字与她的末世大体相同。
以她为圆心，围观的人形成一大大的圆，圆心与圆弧之间隔了好大一块空地。人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就是没人上来买肉。好不容易有个人上来了，眼神斜瞟着褐色大蟒，装作面不改色的样子，迅速把兔子买走了，给了她两百文钱，然后飞一般走了。
直等到正午时分，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洛阳终于忍不住，叫住一个人问起来。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在当地人的认知里，蛇是有剧毒的。而大白沟的巨蟒更是远近闻名，不知在这山里面住了多少年，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乍一见拖着巨蟒来此贩卖的居然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第一反应便是，这还是人吗？要说买蛇肉，那更是不敢了。
洛阳觉得这些人真是挑剔。这可是肉呢，要是在末世，值得几个庄园的人火拼了，他们居然还嫌弃。
可她心里再鄙夷，也扭不过人们的观念，只好依着当地人的指点，把小车推到药铺旁推销起来。
药铺老板用五百文买下蛇皮蛇胆外加一层蛇油，对于蛇肉坚决不要，叫洛阳赶紧拉走。
这么大一条蛇，才卖区区五百文，不过五只野兔子的价格，洛阳真替这只大蟒蛇不值，白长这一身肉了。
至少二百斤蛇肉，洛阳愁啊，她一个人也吃不完，扔了又怪可惜，她实在做不出来，买盐腌制她倒是想过，可一打听盐价，好家伙，一百文一斤！
路过城门口时，见着衣衫褴褛坐在地上的乞丐，忽然有了主意，把白花花的蛇肉往乞丐的破碗旁一摆，大方道：“喏，给你了。好东西啊，叫你的兄弟们都来吃吧。”
当晚，县城的乞丐们有些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心一横眼一闭，怀着必死之心吃了洛阳给的蛇肉，吃完便交待后事躺在草堆里闭目等死了。
而自认为做了好事的洛阳，怀揣着七百文铜钱，喜滋滋去准备她的租地事宜了。
洛阳盘算了一下，她总共有七百文，买米面粮油等生活必需品用掉了一百二十文，再留一些现钱傍身，那么就有五百文的铜钱可供她租地。现在田租便宜，租个十亩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这件事她不能自己出面去办。她在村子里大大得罪了杨家的人，杨氏宗族势力大，他们要是从中作梗，她没任何办法。想了想，她转头去寻牙侩。
四处去打听了下，有个丁牙侩口碑不错，洛阳与他攀谈了几句，言谈中觉得他确实诚恳憨实，便托他帮忙在村子里租些田地耕种。只是这佣金不便宜，一下子又去掉一百文。
付钱的时候洛阳有些心抖。她好不容易才赚了七百文钱，这一下子就快用光了。但为了成事，只能咬牙付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丁牙侩一定要保密她这个承租人的身份。
丁牙侩办事很有效率，第二天便拿着订好的租地契约来找洛阳签字。他口才好看起来又老实，村民们都信任他，定下每亩四十文的租金，比洛阳预想的价格还便宜一些。洛阳心里高兴，立即签了契约。
临走的时候，丁牙侩好心问道：“小娘子租这么些地，可种得过来？要不要雇些短工帮忙？”
洛阳哪里还敢找他，他的佣金那么贵，她现在囊中羞涩可支付不起。
丁牙侩不愧是常于人情往来的，一见洛阳脸色便明白了，当下抢先说道：“佣金可等小娘子收成之后再付。”
洛阳眉毛一挑，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丁牙侩笑笑：“我看小娘子是个爽利的人，我信得过小娘子。”这话说得洛阳心中极熨贴。其实当时的行情是分期付延后付都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洛阳当即问道：“这短工工钱如何算啊？”
丁牙侩想了想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不用给工钱，只需管他一日三餐就好了。”
这下洛阳更高兴了，这丁牙侩可真是会办事，以后还来找他。
丁牙侩与洛阳合作愉快，也很高兴，临走时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小娘子，我在村里租地的时候听说了你与赵氏族人的事情。小娘子若是信得过我，还是早些到衙门立下女户为好，免得赵家人再拿你户籍的事情做文章。”
洛阳哪里想到这些，对丁牙侩很是感激，向他打听了立女户的事情，临走时又强塞给他一只自己打的兔子。
第二日，洛阳正准备出门，刚打开院门，便见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立着等她。见她出来，扑通一声跪下。
“恩人，我来给你干活了。”
洛阳认了半天，这不是在城门口乞讨的小子吗？她还送了他二百斤蛇肉呢。
小乞丐名叫四儿，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便在外流浪乞讨，从来没吃饱过，运气好一天能讨到一个馒头，运气不好就只能去酒楼后院翻些腐坏变质的残渣，磕磕绊绊长到十三岁，个子还没人家十岁的小孩高。那天洛阳给他的蛇肉，是他这辈子唯一吃过的新鲜肉。虽然吃的时候以为自己快死了，但那种满嘴油脂又嫩又香的感觉却让他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当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又哭又笑，简直快把洛阳当成仙女下凡了。一定是仙女吧，不然怎么会有人自己不吃肉反而舍给乞丐的呢。
所以，当丁牙侩找到他，说他的仙女姐姐缺人帮忙干活时，他二话不说，当夜便绕远路过了桥来找洛阳了。
他不要钱，也不要仙女姐姐一日三餐，他自带口粮来帮仙女姐姐干活。
洛阳没想到自己一个无心之举，居然会让人以为自己是仙女下凡，对自己感恩戴德一幅要给自己当牛做马的样子。洛阳看着这孩子瘦小单薄的小身板，想起蓝月庄园里她收养的那些孩子，心潮涌动，笑着问道：“吃了吗？”
四儿愣住，不解地看着洛阳。
洛阳把门大大打开，拉着他的手进来：“我刚熬了点小米粥，一起用点吧。”
四儿眼眶湿润，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又突然站住，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仙女姐姐，我吃过了。你看，你给的肉，还剩好多呢。”
洛阳朝四儿手中破布袋子里看了一眼，几块蛇肉堆在里面。这实诚孩子，居然还自带干粮来帮她干活。
“五谷养人，早上喝点小米粥最好。蛇肉燥热，也不能顿顿吃的。”洛阳抢过四儿手中的布袋子放好，硬把他摁在椅子上，在他面前放了一碗熬得香喷喷黏乎乎的小米粥。
清香的米味扑鼻而来。又是四儿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更让他感动的是，仙女姐姐居然一点也不嫌弃他，还和他坐一张桌子上一起喝粥。
他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两只手紧张地搓着。洛阳笑着把筷子塞到他手里，他眼含热泪，把脸埋在碗里，混着眼泪大口大口地喝起粥来。
深秋的风，似乎也不凉人了。
洛阳自己的地还剩两亩没种，昨天丁牙侩又帮她租了十亩，总共十二亩地等着她，工作量不小啊。
单靠锄头和耙子整地挖太费事了，她昨日已从县里租农具的地方租了一头牛和一套犁耙回来，吃完饭，喂过牛，她便和四儿赶着牛去地里了。
薄雾轻烟，秋阳高照，一行鸿雁排成人字往南飞去。
将牛赶下田，木犁头往牛身上一套，洛阳稳稳地扶着铁犁，鞭子一扬，铁犁在田里犁出一道深沟。四儿跟在后面，用锄头将大块泥块敲碎。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翻了半亩地。
洛阳刚调转了牛头，就听到远处有人喊着，“停停停——”
洛阳扶犁小憩，静等来人跑近。都日上三竿了，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也太懒太迟钝了吧，丢了庄稼人勤快的本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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