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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皇宫


内殿中,沈太后正坐在铜镜前,任由身后的宫女摘着繁琐的头饰,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有种许多年前给后妃们立威时的错觉。犹记得当时也是这般精美装扮,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生怯意。

        她愣了愣,不由扯出笑意,暗想自己怎么多活了这么些年,反倒活回去了。

        “娘娘,这是攸宁县主刚刚忘记给您的礼物,您瞧瞧?”清秋姑姑端着木盒步入内殿,看着正面带笑意的太后轻声道。

        “哦?什么东西?”

        “奴婢也没打开,想着您亲自瞧瞧。”

        “拿来吧。”

        入手有檀香,这木盒做得倒是精巧,轻轻扭开木质开关,映入眼中的是一玉首铜凤簪,但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凤簪。

        它玉首的形状是一把惟妙惟肖的大刀模样,刀刃处打了孔,坠着长长的青铜穗,簪身处也是青铜所制,青蓝色银光闪着锋芒,玉制的刀首又泛着温润。

        整个簪子别出新意又做工非常,最关键的是,这青龙偃月刀的样式做成女人用的簪子,只会让人觉得似乎只有威震四方的女将军才有资格戴上这特别的大刀。

        “这位攸宁县主果真玲珑心思。”清秋姑姑赞道。

        “的确,和哀家眼缘。”

        “今日松月那蠢货言语冒犯,偏还没记性,被谢小姐一番提醒,奴婢便将她打发去掖幽庭了。只是将军那儿”

        “无妨。”沈太后眸中闪过暗芒,语气微沉:“哥哥这些年在汴京呆的实在太久,连带着这手也伸得越发长了就当给他提个醒吧。”

        “娘娘,恕奴婢多嘴,若真是这位攸宁县主做了皇后,对您也不会差到哪去。奴婢觉得,不如顺其自然,且看天意。”

        “寻雁呢?还在闹绝食?”

        “是,这已经第四日了。”

        沈太后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脑仁疼。

        清秋走上前,力道适中地按着,说道:“娘娘,您还是不要忧虑过重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歇歇了。”

        “今日哀家瞧着这攸宁,就想到第一次见她那会儿是在封县主的庆典上,那日哀家满肚子的气,可先皇呢,半句话都没有,一直与那贱人腻在一起”

        “娘娘不需与死人置气,她不过就是一介舞女而已。”

        “是啊,就那么一个无规无矩的人竟被他宠爱半生”

        顿了顿继续道:“哀家那天就在想,未入宫前,我也曾是那般疯癫模样…因此一时间迷了心窍竟仿起年少模样。说来笑话,我那天下车时,因为裙摆太过厚重,还差点歪到脚,却也正是因为裙摆厚重,才未被发现。”

        “您那日,可真是让奴婢吓坏了!”

        “我自己也吓坏了。可是你知道吗?我竟看到他眼中一刻的欣赏,虽只是一眼,可我记至今日,都十分真切。”

        “娘娘”清秋透过铜镜,看到沈太后眼中的怀念与滚烫,低声叹道。

        鲜少有人知道,沈太后曾经也是个舞刀弄枪的奇女子。更是没几个人知道那日秋黄落日下,年少的沈悠芒倾心予一人,硬是改了脾气,换了性格,只愿君心似我心。

        可到头来却是蹉跎半生,无疾而终。

        “罢了,哀家老了。许多事虽叹过恨过,但也算不得悔过,往后的事,便随缘吧。”

        “那大将军与夫人那边儿?”

        “他们自己的女儿不愿进宫,关哀家何事?派人去告诉哥哥,除了沈寻雁,沈家谁都不行!”

        “奴婢这就去办。”

        “小姐,这太后娘娘是在警告您吗?”玉骨边走边低声说道。

        谢懿德眼风一扫,瞪了一眼,示意她住嘴。玉骨赶忙闭上嘴低下头快走。

        而前面的王全德耳朵也跟着动了动,但却听得不真切。

        “谢小姐,皇上吩咐您在文德殿中等着,谢太傅结束后会来接您一同回去。”王全德停下脚步,一脸笑意。

        谢懿德看着面前紧闭的殿门,说不出的心头竟有些忐忑。微微点了点头,准备进去。

        “玉骨姑娘,文德殿不比旁的后宫各殿,您就与咱家在这候着吧。”

        “小姐”

        “乖乖等我。”如果说刚刚是忐忑,那么谢懿德此刻便是有些激动。

        在这皇宫之中,定还有人要见自己,如果不是身份不许那便是他不想见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可这是皇宫,身份不许的人怎么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帝下朝的殿中,那么便只能是后者

        “二哥!”谢懿德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刻,眼泪便夺眶而出。

        此时殿中一人坐在一侧的软榻上,正双手执棋,与己同乐。听到声音后,右手手上那颗黑子“咯噔”掉了下来,落在了棋盘上,瞬间打乱了布好的棋局。

        “二哥?是你吗?”谢懿德关上殿门,遮住了那刹那的阳光,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走一步停一步,眼眶中的泪水也跟着“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你这小孩,怎的还和以前一样,惯会吓我。可惜我摆了半天的棋局再有下次罚你哦!”仅露一个侧脸的男子转头看来,这才让谢懿德看清了其面貌。

        那双细长的剑眉下,如墨的黑眸带着温暖的笑意,闪着明亮的光,和着睫毛微晃着,光是看着,便觉得世界亮了。那就是自己最熟悉的眼睛。

        “二哥”谢懿德快步上前,直接跪坐在了一旁,颤着手想去触碰,却又有些犹豫,眼前的人皮肤很白,甚至白的有些不自然。

        明明记忆中的他自小习武,每逢回家之际,都会被家中笑话他皮肤黑。可如今

        “怎么?不认得我了?”谢凌谨笑了笑,俊美的五官分外鲜明。

        “当然认得,只是二哥怎的变得这么白?”

        “噗”谢凌谨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刮了刮自家妹妹的鼻子,说道:“你若是成年累月不出屋,二哥保证你比现在白三个度。”

        “不出屋?什么意思?是皇上囚禁了你吗?”谢懿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说什么呢?皇上待我不错,是我自己不愿出去罢了。”

        “为何?是这皇宫中有人欺辱与你吗?”

        “不是。”

        “那二哥为何”谢懿德想不通,曾经那个执剑誓言要惩奸除恶的意气少年,怎么会躲在这小小屋室中数载。

        可谢凌谨却并不回答,谢懿德见状便不再追问,轻声开口道,“二哥,如今谢家都已安稳回京,不若今日你便与我一同回府吧。家人都十分思念你,特别是祖母,从苏州起一路上都跟我念叨你。”

        “我在这住得挺好的。”谢凌谨憋了半天,说了句这话,他都有些感叹自己是不是太久没说过话导致脑子不灵活了。

        “住得再好这也不是你家啊!这是皇宫啊哥哥。”谢懿德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有些啼笑皆非。

        “我”谢凌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解释。

        “二哥是在怨恨谢家吗?”

        谢凌谨撇开头,不敢去看谢懿德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他自小便最疼爱这妹妹,总是拒绝不得她的要求,他怕自己再忍不住应了她。

        “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

        “那二哥为何不愿跟我回家?”

        “妹妹莫要追问了。”

        “好,我不追问,那你先下来,我看看你如今伤好的如何,当年我走得急,又生着病,你的事情我竟全然不知”谢懿德这话说得又急又凶,隐隐又带了哭腔。

        “都四年了,早就好了,好啦!哥又没怨你,小哭包。”谢凌谨撇撇嘴,有些无奈道。

        “那你下来,我看看,我要亲自检查!”谢懿德边说边站起身,手上还不忘拽着他,想将他拽下榻来。

        谢凌谨皱了皱眉,还是跟着她的力道下了榻,稳稳站定,又左右转了转身,朝她说道:“好了吧!这下放心了?”

        “你走两步,走两步我看看。”

        谢凌谨犹豫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朝门口处缓缓走去

        “一袭白衣,书生装扮,腰悬长剑,清朗俊逸。”

        “执剑救万民,好似神明重降世。”

        “剑法超然,目若暖阳,潇洒美少年,玉树临风前。”

        这皆是世人对谢家二郎的评价,也亦是谢懿德眼中的二哥模样。

        他是她见过最温润和蔼的人,却也是最厉害之人,他心怀大义,从不将手中剑对向无辜之人。却也不愚善,不会放过任何祸害苍生之辈。他待人亲和有礼,也不失江湖儿女的大气,他那般好的性子,那样出神入化的剑法

        可如今,依旧是白衣,却再不见悬剑,连潇洒的走姿似乎都做不到了,那样缓的速度,竟还有些微坡

        谢懿德这一刻才明白为何二哥会不愿出门,他那样一个骄傲如火的人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独他一人在这高墙之内,不见天日,不闻花香,怕是连啜泣都要咬着牙吧。

        “哥”

        “傻丫头,没事了,太医说我恢复得不错,如今走路不是问题,只是慢点罢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安慰我?这么多年,你自己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啊”谢懿德忍不住痛哭出声,她的哥哥,她的亲人

        为何都要遭受这般磨难?

        “日子总要过不是?也不能去死啊。”

        “呸呸呸!哥哥!”

        “好好好,呸呸呸!二哥没事了!你也莫要哭了。”

        “哥不如你还是同我回府吧,或者我给你找处宅子,你自己一人,我实在不放心。”

        “谁说我自己一人了?这里有照顾起居的宫人,每日的膳食也都精致营养,哥哥在这蛮好的。”

        “这宫殿不是皇上下朝休息的殿宇吗?”

        “咱们皇上下朝不怎么休息,通常都直接回养心殿了,偶尔来时也是与我下下棋,聊聊天。”谢凌谨对穆齐昭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不说他了,哥哥,那太医说你这腿还有完全恢复的可能吗?”

        “有的,不过还需要数月,头两年有些颓丧,不愿配合医治,错过了最佳时期,就需得慢慢调养了。所以哥哥想过几个月等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家。”谢凌谨揉了揉谢懿德的脑袋,笑着说道。

        “哥哥从未怪过谢家吗?”谢懿德忍不住开口问道。

        “若是有一日,有人告诉你,此刻有一人落水,你有能力救他,你救是不救?”

        “自然要救。”

        “这时那人又说,你若救了他,那么山下将有百余人会被大水淹死,你救是不救?”

        “”

        “我不会去救,一人之命固然重要,可若是与百人相较,那便轻若鸿毛,人生总要有选择,有取舍,我从来不怪他们。”

        谢凌谨目送着谢懿德出了文德殿,低头思索了片刻,重执起黑子,脑中划过刚刚的话:

        “哥哥,你我为何不能去做那个制定规则的人呢?”

        何时起,那个拽着他衣角的妹妹也长大了,不过这话意倒有些耳熟,总觉得似乎有人同自己说过。

        “谢小姐,谢太傅在午门前等您。”王全德快步上前,开口道。

        “劳烦公公带路。”谢懿德接过玉骨递上来的帕子,轻轻点了点眼角,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微笑模样。

        谢懿德心下思索是否将这事告知祖父与谢家,导致她直至坐入马车都有些神情庄重。

        “怎么了?”谢渊看着孙女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皱眉问道。

        “回祖父,太后娘娘今日与我闲谈几句,虽话中有警告之意,可据孙女之前对太后的调查与了解,那番言语似乎并无逼迫打压的意思”谢懿德决定还是不与祖父提哥哥了,既然他只让自己见了哥哥,那便应当有他的用意,还是不要再惹是非才好。

        她将今日殿中发生的一切都讲了清楚,谢渊听后倒是沉默了片刻。

        “太后那人,年轻时便是聪慧过人,将后宫整治的井井有条,与先皇也是有琴瑟和鸣之称的,可惜啊圣意难测。”谢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既是如此,那她应是不会阻挠于你,但也不会帮你。”

        “那如此,便算甚好了。”谢懿德了然地点头。

        “那你刚刚为何还一副忧思重重的模样。”

        “回祖父,懿儿只是不解,外界皆传言太后娘娘把持后宫几十载,甚至将手伸到朝堂之上,可今日我瞧着不似那般。”

        “把持后宫不错,手伸入朝堂亦不错,你不过才与她只见了一面而已。”

        “这样啊”

        “毕竟年纪大了,人一旦老了,便会顾盼一生,回首过往,动了恻隐之心也未不可知。可你要记着,只要她活着,就不仅仅代表她自己,还有她背后的沈家。所以切记,莫要轻信于旁人,特别是这大内之中。”

        “是,孙女谨遵教诲,定不负祖父重望。”谢懿德低下头轻声回道,看不见的地方,眸色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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