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厚脸皮帝王
张荣升的丧仪办得隆重，圣上亲自主持不说，连张公公的亲眷徒弟都多有赏赐，季湘云知道，小皇帝这是对老太监心有亏欠。
彼时她坐在重华宫屋顶，喝着潘侍卫带回来的劝君归，心想齐璟琰也是个可怜人。
小皇帝这皇位坐得不稳，每日活得战战兢兢，自登位后遭遇无数暗杀，连身边近侍都不敢信，难怪伤了老太监的心，真是可怜又可悲。
转念又想到了自己，她难道不可悲吗？为了降低他对季家的怀疑，搭上一辈子与他绑在一处。说起来，这皇宫里生活的每一个人，没有不可悲的。
三月初九，皇后原本定的御花园赏春，因圣上要为张荣升住持丧仪，也就免了。
皇帝皇后露面张公公葬仪，这位为皇宫奉献一生的公公走得很风光。
齐璟琰处理完就来重华宫，找了一圈没见到人，红袖等人皆跪在地上沉默，总不能出卖自家主子，人就在房梁蹲着喝大酒？
最后还是季贵妃打了个巨大的酒嗝儿，小皇帝这才发现，季贵妃人五人六坐在房顶，身边七七八八倒了好几个瓶子。
“季湘云！你下来！”
齐璟琰顿时火气，那只飞来横箭还未找到，她站那么高是给人当活靶子吗？
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季贵妃垂眸，是齐璟琰这个倒霉蛋来了。她笑了笑，头晕得厉害，伸手朝小皇帝勾勾手指：“你上来。”
季湘云长了双勾人的眼睛，齐璟琰一直都知道。此时贵妃一身烈焰红衣，满面驼红，竟比苍穹骄阳还要耀眼几分。齐璟琰的耳朵不争气红了，手指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小声骂道：“不像样。”
这句话说得极没底气，往日季湘云出格，他定要恼怒嫌弃，今时不知怎地，也不敢瞧她，总觉得屋顶上那抹红艳招人得紧。
季湘云耳力极佳，在听到小皇帝的叫骂声后已然从屋顶跳下，齐璟琰慌忙去接她，没料到季贵妃身手极佳，在齐弱鸡伸手之前已翩然落地，等他扑过来，险些要将人扑倒。
“小心…”
被扑倒踉跄几步的季贵妃小声道：“你过来臣妾才该要小心才是。”
齐璟琰瞪着眼睛，准备说她不识好人心。已是三月初九午时，早已过了被飞箭惯体的巳时，两人商量着今日的箭伤看来是躲过了。
“该食午饭了…”
齐璟琰看季贵妃没有要留他吃饭的意思，决定悄悄暗示一番。他看了一眼小厨房方向，继而道：“今儿小厨房备了什么吃食？”
季湘云白他一眼，不欲多说。她吃饭不喜旁人打扰，再看到齐弱鸡那张脸，更吃不下去了。
还未等她婉拒，太后宫里的刘嬷嬷来报，说请圣上和贵妃过去一道吃午饭。
季湘云原本晕乎乎的脑袋登时清醒，唐太后一向不喜她，难得叫她去吃饭。还在纠结间，齐璟琰已掐上她的后颈，“走了，还在想什么？”
“巳时已过，看来那只箭是不会来了。”
季湘云掰着手指算，她悄悄扯住齐璟琰的袖子，小声嘟囔：“你说咱们找到射箭之人是不是就能不再循环了？”
“或许吧，唉，想杀朕的人真不少。”
齐璟琰叹气，不说张荣升，自他登基遭遇过多少谋杀，哪次不是险恶避过。皇帝毕竟是个危险职业，他劝慰自己，毕竟是天子嘛，自要忍常人不能忍之苦。
还没等他安抚好自己，就听季贵妃幽幽道：“看你面相就是个短命鬼，果然相面还是有迹可循。”
齐短命闻言一个趔趄，当场破防，“短命？你说谁短命？”他压低嗓音对季湘云道：“莫要以为你我陷入循环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信不信，朕…朕…”
季湘云停步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她退了指尖护甲，剪得短短的指甲上有粉白的月牙儿。季贵妃握紧拳头，拳骨咯吱作响，她抬头看了齐璟琰一眼，温声道：“圣上就会怎么样？”
人在拳头下，不得不低头。齐璟琰瞬时改了口，“朕就亲亲你。”
“？？？”
齐璟琰口风瞬变，季贵妃一股热流飙升脸间，深深折服小皇帝的厚脸皮，她双手抱拳，佩服道：“告辞。”
“哎，走什么？你不是还想问吗？”齐璟琰像是忽然发现季贵妃身上的神奇开关一般，厚着脸皮追上去，“爱妃，云云，心肝儿~”
季湘云越走越快，脚步交替简直要飞起来了。往日相处两人都在公事公办，小皇帝的恩宠里藏着怀疑，季贵妃的争宠斗艳带着做作，从没这般真诚相处过。
红袖冒着星星眼看前面追逐的两人，她家娘娘果然貌美如花独得恩宠，瞧皇上对娘娘稀罕的哟~红袖小宫女悄悄握紧拳头，这宫里的恩宠独在重华宫，季贵妃的好日子在后头呢。跟着重华宫干，准没错！
两人打闹间已瞧见慈宁宫的琉璃匾额，唐太后扶着婢女站在一边，远远看着他们走近，神色不明。
刘嬷嬷跑上前在太后身边耳语一阵，唐太后脸色骤变，侧首对她吩咐几句，刘嬷嬷又急匆匆走了，脚风焦急，看得人一头雾水。
“刘嬷嬷这是要去哪儿？”
季湘云小声问着，却见小皇帝扯着她的手腕拽了拽，示意慈宁宫就在眼前。
“见过母（太）后。”
两人离得近了，上前与唐太后行礼。齐璟琰一只手还拉着季湘云，将她遮了半个身子，两人紧紧挨着，她这个亲母后倒像是个外人似的。
唐太后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了片刻，压下心头不快，嘴角挂起一抹笑，“既然到了，先吃饭吧。”
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得安静，中间只有宫女布菜添水声音。唐太后神色倦怠，食了半碗饭就放下碗筷，用锦帕细细擦过嘴角，抬眼瞧见齐璟琰夹着鱼肉往季湘云碗里堆。
齐璟琰最爱干净，不喜宫人碰他饭食，更不要说与人夹菜这等亲密之事，就连她这个母后，也未尝过自家儿子亲手夹的菜。
小两口儿蜜里调油，并未注意到唐太后神色有异。就在此时，去而复返的刘嬷嬷悄然进殿，手里托着一个鎏金宝石酒壶。
唐太后亲自倒酒给两人，虽没与季湘云说话，神态倒是温和不少。
小皇帝要得就是这样，往日众人对贵妃多有误解，现在他先释放对季家好感，后宫诸人就是再厌烦季湘云，面上也要过得去。
“琰儿大了，懂得疼人了。”
唐太后掩嘴而笑，举杯道：“来，哀家祝你们和睦相好。”
“多谢太后。”季湘云还有些放不开，不明白唐太后为何转变如此大。长辈赐，不可辞。她仰头喝下酒水，凝出一抹甜笑：“嫔妾祝太后身心康泰。”
唐太后略微点头，对她的祝词不置可否。
果然，还是对她不喜。季湘云黯然，决定专心吃菜，不再多话给唐太后添堵。
自入宫后，唐太后就对她不喜，明里暗里敲打不说，更是多次在宴席上对她冷语。入宫前，她与这位太后并不相熟，不过旁人不愿搭理她，季湘云自然不会腆着脸凑上前。后来宫里又盛传她不敬尊长，不亲近太后云云，她只管惩处那些背后嚼舌头之人，继续我行我素。
这般想着心事，唐太后已经转头与齐璟琰开始拉家常。话里话外都是武将护国多些赏赐，切不能专宠专信。
现在说坏话都不背着人了吗？季湘云低头与盘中鹌鹑做斗争，假装自己耳聋。
齐璟琰声音忽大，“母后，朕信季家不会如此。”
还是小皇帝会做人，面上先做足了。不管信不信季将军，都表现出坚信不疑的模样。季湘云心头冷笑，这对母子惯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你…你要气死哀家？”
小皇帝将话说得明白，当着季湘云的面驳了太后，这是在打她的脸。
“朕无意试探湘云，也请母后，勿要如此。”齐璟琰说完就要拉着季湘云走。
唐太后紧皱眉头，护甲尖儿差点戳到小皇帝脸上。“你当真不处理？”
“朕相信湘云不会如此。”
他说完拉着季湘云走出慈宁宫，这回小皇帝生着气，走得飞快。
母子俩挺有意思，在她面前演戏还真就急眼了。季湘云出了慈宁宫就薅出自己的手，冷然道：“差不多得了，这都出门了还演？”
“演？”
齐璟琰重复着她的话，顿了片刻倏然明白她话中意思，“你认为朕方才是跟太后演戏？”
“不是吗？一直防着季家的，不是圣上您吗？”
说出憋闷已久的话，季湘云挑高眉毛，觉得齐璟琰真是可笑，防着季家的是他，当面维护季家的也是他。这么精分真是活体变态第一人了。
齐璟琰被季湘云一席话堵得心口疼，他抚了几抚胸口给自己顺气，决定再放季贵妃一马。
他耐下性子，认真解释道：“朕承认，是防过你们季家。”
季贵妃看着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齐璟琰深吸几口气，“可朕如今是真信你的！”
“信臣妾？拿臣妾做肉盾？若是你的皇后面临此等险境，圣上也会如此吗？”
季湘云问得尖锐，却不知他与皇后确实也经历险境。齐璟琰记得清楚，那时他推开了皇后。
咽下口中苦涩，他说得艰难，“若，若再有下次，朕定护着你。”
若有下次，季湘云听得想笑。下次，若不是他们被锁在三月初九这一日，哪还有下次给齐璟琰弥补。
他说的下次，听在季湘云耳中只有三个字——来不及。不过因为这次能够无限循环，不然他们哪还有什么下次。她被人陷害分宠替姜钰瑶分去仇恨时，怎么不看他站出来。
现在谈相信，不觉得太迟了吗？
季湘云眼神掠向远处，闷声道：“算了吧，圣上不必如此，当下就很好。”
彼此心知肚明都有提防，也不必再往里面掺杂其他情绪，这对她，对齐璟琰都好。
“湘云…”
小皇帝只觉一股滚水灌入心肺，激得他心头发紧，不该如此，他已经改了。
季贵妃没再给他解释的机会，摇摇手转身朝重华宫走去。姜钰瑶带着侍女迎面而来，贵妃对她屈膝行礼，一行一动端得板正，落在齐璟琰眼中碍眼得紧。季湘云是天上的鸾鸟，怎么能做出这样规整的礼节，似乎她行出不像样的礼，才是季湘云。
姜钰瑶点头，快步走到齐璟琰面前，娇声道：“母后说你午时没食多少，让臣妾给你送些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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