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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近侍的悲哀


昏暗的烛光下,张荣升枯黄的脸皮皱在一起,像一只淹黄的苦瓜。他眯着一双鹰眼,脚步缓缓踏入房间,木门“吱呀”一声,在他背后关闭了。

        老太监沉着脸,走近两步,紫灰的唇角含着笑,眼睛里满是寒冰,“圣上怎么贵步临贱地了呢?”

        齐璟琰把季湘云往自己身后扯了几分,勉强笑道:“朕听说张公公病了,特来瞧瞧。”

        张荣升没说话,眼睛扫了一圈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房间,对小皇帝的谎言不置可否。

        “圣上在找什么?”

        张荣升又走近几步,鹰眼如炬,缓缓打量着两人。他佝偻着腰,年迈的身躯在狭小的房间里极具压迫感。

        季湘云略一动作,被齐璟琰扼住手腕,温声道:“没找什么,只是想来看看张公公。”

        张荣升不再答话,在两人几步之遥停住脚步,他扫过齐璟琰身侧的枣木盒,眼波流转,“圣上翻出这些做什么呢?”

        这些东西,都被小皇帝早些年丢掉,如今再看一遍,不由心酸。齐璟琰稳了稳心神,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

        “张公公,你还记得为朕去白云观求的平安符吗?”

        张荣升瞥了他一眼,哑声道:“如此破旧的符纸,想必圣上早已丢弃了。”

        那枚破旧的符咒如今正捏在小皇帝手心,他一手冷汗,险些要浸透符纸上的朱砂。

        他病好后也贴身带过一段时间,后来身上的配饰渐多,这符纸也不知被他丢到哪里去了,若不是季湘云拿来,他还不一定想得到。

        被戳穿事实,齐璟琰面上一红,暗道张荣升总不会因为这个就要杀了他。

        张荣升听后惨然大笑,“圣上总是这样。”

        他说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深,活像个皱缩的老倭瓜。

        等他咳过这阵,抬手擦了擦嘴角,对季湘云道:“贵妃娘娘,这里腌臜,您还是出去得好。”

        这是要赶季湘云走了,齐璟琰放开她的手,示意她就此离开。季贵妃站在原地不动,明知道面前站的是凶手,她怎么能让小皇帝一人在此。

        “算了,湘云。”

        齐璟琰神色放松,瞥了一眼炕上的枣木盒,实在想不通张荣升为何会杀他。

        他长出了口气,看透生死一般,看了季湘云一眼,这目光中含着悲戚和坚定,很难相信这出自一个懦弱文弱之人的眼睛。这是他与张荣升的恩怨,他不希望把别人拉扯进来。

        齐璟琰重重拍了一下贵妃的手腕,将人送出门去,眼看着季湘云一步三回头的往前走,直至走到宫道尽头,再看不见身影。他长舒了口气,接着,猛地关上木门。

        “齐璟琰!”

        季湘云的声音落在外间,听得不慎真切。她腔调里带着一丝颤,落在齐璟琰耳中,他忽地笑了,幸而已经紧闭木门,她就算跑回来也无济于事。季贵妃伶牙俐齿,难得也有一回害怕。

        “圣上情深义重。”

        张荣升慢吞吞说着,他太老了,发鬓全白,睫毛都是灰白色,一双眼睛凹在眼眶里,骷髅一般。

        “朕对张公公亦是如此。”

        齐璟琰说得小声,自觉对张荣升不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侍总管,高官嫔妃都得给几分颜面,为什么,他还要动手。

        “看来圣上察觉奴的意图了。”

        张荣升低低笑了,泪水从浑浊的眼中溢出,他喃喃道:“圣上对奴,当真问心无愧?”

        这句话让小皇帝愣住,他对张荣升心怀坦荡吗?齐璟琰皱眉,身处高位,他与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太监也多有防备,害怕他会反水投靠他人,不轻易吃别人给的食物,怀揣疑心,是帝王的必修课。

        “圣上记得符咒,却能随意丢弃,就像这两盒玩意儿一样。”

        张荣升说得很慢,踱步走到床前,伸手抚摸过那些小东西,枯枝般的脸上布满慈爱。

        “这是德隆二十八年,圣上三岁那年,奴给圣上做得零食盒…”

        “这是德隆三十二年,奴做得木弓…”

        ……

        他一件件数着,听得齐璟琰心口发酸。

        “奴老了…不中用,帮不到圣上什么事…”

        张荣升抬起一双浑浊的眼,“但奴实在放心不下圣上…”

        老太监像是羞于表达一般,看了小皇帝一眼,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得了重病,不久与世,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留下呢。

        “圣上小时候说,要奴陪您一辈子,这话算数吧?”

        齐璟琰此刻恨不能咬断舌头,当时瞎许诺什么,他刚要否认,只见张荣升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动作敏捷扑向他。小皇帝未曾躲闪,他后面是一整面墙壁,他躲开了,张公公必要扑到墙上。

        他张开双手接住短刃,刀刃本已年岁久远,被人用虎口接下,再难卡进半分。

        此时齐璟琰双手鲜血淋漓,掌间横亘一枚三角,正是早前他丢失的符咒。

        张荣升也看到那枚护身符,像是被点中死穴一般,停住进攻,定定看向小皇帝手心。

        “你竟然,你竟然留着…”

        齐璟琰点头,短匕刻进手心,上面血迹斑斑,他低头辨识,是七岁那年,张荣升替他从侍卫处偷拿的。

        他自小体弱,母妃不许他练武,小男孩哪有不喜欢武器的,看着宫中侍卫手里的长刀,他也偷偷羡慕着。

        每回宫道里碰上了,总要瞄上两眼,一来二去,身旁的近侍便知道了,小皇子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短刃。

        宫中的短刃都是有编号的,也有些短刃年岁久了被侍卫处丢弃,这才叫张荣升钻了空子。

        后来他长大了,有了更多喜欢的东西,这些个玩意儿便被他丢在一旁,没想到,张荣升竟然将其都收回来了。

        张荣升一击不成,在看到护身符之时竟直接愣住,他的眼睛像是被针刺一般,极速眨动起来,手指颤抖去扶齐璟琰的手掌。

        “张公公,朕,从没忘过您的恩情。”他喘了口气,眼窝微湿,“所以朕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张荣升苦瓜似得脸上满是茫然,他跌坐在地上,泪水从脸上划过,一滴滴浸湿他身上的绛紫蟒袍,“老奴卑微,苦了一辈子,只想着圣上还能记住老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是希望您记住,还有张荣升这个人。”

        越是卑微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越没有人去关注。齐璟琰也蹲下来,他认认真真看着眼前的老太监,他童年的玩伴,长大后的贴身近侍。不知何时,张公公脸上生成这么多皱纹,他伸手去抹,怎么也抹不掉。

        “对不住。”

        齐璟琰的声音里带着哭音,张荣升跟在他身后太久了,久到他以为,张公公给他的好都是理所应当,他只管去拿,不去珍惜。

        随着这声抱歉,老太监的嗓音里爆发出压抑的哭声,他哭倒在齐璟琰手边,老泪纵横,“奴不是有意的,奴真不想伤害您。”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被暴力踹开,是去而复返的季湘云,她带着一队侍卫破门而入,看到齐璟琰蹲在地上,再也忍不住上前就要去踹老太监。

        “住手!”齐璟琰拦在张荣升面前,冷声呵斥侍卫退下。彼时老太监咳声连连,几乎要摔倒在小皇帝脚下。

        “七殿下别哭,奴,奴去给殿下找吃食。”

        弥留之际的张荣升已识人不清,他一双枯枝般的手拉着齐璟琰,还想着要给他找吃的。

        齐璟琰此时满眼泪花,他那时候不得宠,吃食都不够,宫里的近侍都拜高踩低不去管他,若不是张荣升,他兴许就饿死深宫无人知晓。

        “贵妃娘娘神武…”张荣升的眼睛转过季湘云,看她窄袖长裙,一头长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的模样。

        张公公眼中似有赞赏,扯住季湘云的裙角,“圣上喝水喜欢七分烫,最爱的点心的枣泥山药酥…咳…但要少放一分糖,吃多了,殿下要牙疼的…”

        他一口圣上一口殿下的乱叫,眼看已识不清人了,还要继续嘱托季湘云记住,体内生命飞速流逝,声声咳音似要将肺咳出一般,听得季湘云心里泛酸。

        “这些还是您老要熟记的,晚辈记不全。”

        眼看张荣升已是弥留之际,季湘云硬下心拒绝他,老太监心有不甘,提着一口气睁大眼睛,看到眼前的齐璟琰,似有疑惑,“殿下,你怎么哭了…”

        他还没说完,想要替小皇帝抹泪的手重重垂下,他又勉力笑了一声,自嘲道:“老了…”

        “张公公,不是要给朕骑大马?”

        齐璟琰眼眶通红,沙哑着嗓子,任性道:“你答应的,说好了,春天要去骑大马。”

        “老了…”张荣升叹了口气,这次连咳的气力也没有了,他弯着嘴角,朝齐璟琰低叹,“奴太累了,要睡一会儿…”

        房间里的的烛火摇摆不定,坠了几息,终是熄灭。苦瓜脸的老太监死在了他的小殿下怀里,月亮从乌云中露来,狭小的房间,一室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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