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云嫣起身，扯了自己床上的杭绸枕巾递给他，却被他拿来铺在了地上。
末了，姜云继从盆底抓起一把泥水，用那枕巾包了，拿掌心好一阵搓磨。
再打开时，云嫣却看到，那枕巾内的泥水汤儿中间，黄灿灿发亮的，竟是一把金砂！
云嫣不禁上前摸了摸，果然是上好的赤金砂——那盆底厚厚的一层淤积，少说也有十多把！
却听姜云继道：“浩罕有许多金矿，这些都是那群孩子白日里在一处没人知道的河滩玩耍，淘来的。我将它和在泥里，糊在须发之间。想着有朝一日若能逃出来，这些便可当盘缠，助我回到大梁。”
怪道姜云继便是被救回玉夏，也不要别人替他梳洗头发。云嫣突然明白了，哥哥除了心性纯直，还是个心机暗藏之人。
然则，浩罕虽然多金矿，也不会遍地金子。难以想象，哥哥是怎么哄骗唆使着那群孩子帮他找金子，还顺利瞒过家中大人的。估摸着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真是，难为她这位耿直纯善的哥哥了！
可是这么些金子，拿来当盘缠，会不会太多了些？
果然又听姜云继道：“就想着，我横竖在浩罕无事，能多攒些金子总是好的。若能回府去，待你嫁人之时，也能替你的嫁妆添箱，好教你嫁人时多些体面！”
云嫣的脸霎时红了，一扭身转过脸去不理他，哼道：“别人家都是生怕妹妹出嫁，想方设法，能多留一天便多留一天。你倒好，成日里就想着将我嫁出去！”
姜云继看她害羞的样子，笑着站起来擦干净了手，笑着哄云嫣道：“我因见靖王殿下待你十分亲厚，以为爹爹竟攀上了天家，将你许给了靖王。想必是我弄错了，别生气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云嫣哼了一声，愈发不理他了。
姜云继左劝也不好，右劝也不好，只得道：“对了，嫣儿，我还有一样好东西！别生气了，给你看看，可好？”
说着，姜云继自顾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卷儿，一边展开一边道：“为了这个，我可是以身涉险、九死一生，藏匿了整整五年！”
听姜云继说到“九死一生”，云嫣大感罕异。她转过头来，只见姜云继慢慢将纸卷儿展开。
那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浩罕国文字。
原来，当年阿剌兀义打进訇利羽部落来的时候，姜云继趁乱混进了阿史德的大帐，将他们的火硝配方偷了来。
姜云继一个大梁人，扯了訇利羽死尸的衣裳，浑装成兵丁，混进了阿史德的帐房。那时四处火光冲天，战火熊熊，阿史德已经被人砍去了首级，身子如同一个木桩杵在地上。因阿史德的首级是悬赏之物，那几个取得头颅的士兵自是喜不自胜，没有顾得上搜身。姜云继便在他僵硬的尸身上，里里外外摸了半天，终于寻到了这张火硝配方。
兵家相争，兵器武功乃是至关重要。訇利羽部落里知晓这个厉害配方之人如凤毛麟角。阿史德从不假手于人，至死都将这配方随身揣着。
姜云继偷回配方，用油纸细细卷了，终年藏在长头发疙瘩里。
云嫣接过来瞧，一脸的无法置信。
“他们就是用这种火硝，制出了威力无比的火炮，把王将军炸得血肉模糊……”姜云继慨然道。
无人知道，当年大梁军首领王时飞被炸死时，姜云继心中的恨。他立誓，若此次战役侥幸得生，他必要穷其毕生之力，为王将军报仇雪恨。
云嫣见之骇然，问：“这是害人的东西，哥哥为何还要留在身上？”
姜云继却坚定道：“嫣儿莫怕。这东西有时候害人，有时候，却是定国安邦之本。”
云嫣闻言想了想，平静下来，道：“外祖父在工部主事时，倒也请过无数能工巧匠，研制花炮爆竹。这东西若好生利用，也是可以拿来造福百姓的。”
明知火硝不是旁的，她却拿这话说劝哥哥，也是说服自己。
姜云继听她提外祖父，因想起了在工部任职的爹爹，问云嫣：“你今次独自出府，爹爹可知？”
云嫣见躲不过，遂挑拣着一些好话儿，将爹爹和周氏欲将她许配给左家的病秧子，她独自一人逃出府来的事跟姜云继说了。
姜云继心性直白，不疑有它，便信了。
“你呀！”姜云继刮她的小鼻头，“小小年纪，竟敢逃婚！若不是靖王爷，你怕是要流落街头，被卖作粗使丫寰了！以后还是少惹事生非的好！”想了想又道，“靖王爷宅心仁厚，救了咱们兄妹二人。他的救命之恩，当何以为报？”
兄妹俩一直说着话儿，不觉间已到了摆晚饭的时辰。姜云继记着靖王之邀，便从云嫣屋里出来，抬脚往前院儿去了。
一路上，姜云继都有些怔怔的。直走到阶下松前，耳不旁听，目不斜视，一副挖心搜胆的样子。直听见马骁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靖王早命人在前院儿花厅里设了宴，摆了酒，为姜云继接风洗尘。只见八仙桌上，已摆好了下酒的糟鹌鹑、熏乳鸽子和烤鹿肉。桌前头其余的椅子撤去，仅留了两把圈椅而已。椅子前的桌面上则各摆了一个乌银的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
马骁见姜云继来了，便迎他进来在一把椅子上坐了，又起身去请靖王。
此时靖王正在房内，站在案前，拿着一把乌金青云剑细细端详着。马骁来禀道：“殿下，姜公子已经到了。”
靖王将剑交给马骁，便移步来到花厅。姜云继见他进来，一撩袍子跪地，道：“末将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公子乃是靖王殿下！望殿下恕罪！”
靖王倒是挺欣赏姜云继直秉秉的性子，道：“起来罢。回到京城之前，不要向外人透露半分。”
姜云继点点头，这才明白靖王此次乃是微服出行。他由靖王赐了坐，在八仙桌的下首坐了下来。
两人方才落座，靖王便命马骁将剑奉给姜云继，道：“我料你佩剑必已散失，这把乌金青云剑，送给你防身。”
靖王说完便又召来一个面白的兵丁，对姜云继道：“这个小厮叫姚天予。我见他在威远卫时，行事还算机灵。先让他跟着你，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他吧！”
靖王话音刚落，那白面小厮便上前打了个千儿，道：“请爷安。”
姜云继见他果然是个机灵的，便低头谢过靖王，心中感激尤甚。想着靖王如今不过弱冠之年，竟有这份气势和周全。想着自己虽痴长了两岁，却短了胸襟气度，心中难免惭愧。
靖王吩咐完，便将下人全数遣了出去。整个花厅里除了靖王和姜云继，再无旁人。
姜云继不等举杯，站起身来，在靖王面前撩袍跪地，口称：“殿下！”
靖王微怔，缓声问他：“你这是又做什么？”
姜云继抱拳道：“方才听嫣儿提起，才知是殿下不舍不离，救了嫣儿，又救了卑职！救命的大恩无从言谢，更无以为报。方才卑职与嫣儿议定，愿将卑职藏匿多年的火硝配方，进献给殿下！”
说着，姜云继从袖中摸出那油纸卷，仔细展平了，奉给靖王。
靖王看时，神情端凝。
又听姜云继道：“求殿下为王时飞将军报仇！卑职冒死将配方偷出，便立誓要为大梁造出更神威的火器，有朝一日杀入浩罕，为王将军报仇雪恨。殿下是亲王，自然有办法造出火器，为大梁之军添翼，也可帮小的实现夙愿！”
靖王知道，威远卫原来的都指挥使王时飞，是个热血男儿。不仅亲自上阵杀敌，还头一个冲峰陷阵，为大军表率。这样的一个人，亡于阵前，怎不教追随他的将士痛心疾首？靖王常年领兵打仗，最是明白姜云继心中那种恨。
靖王看着跪在地上的姜云继，道：“你大可亲自上阵，亲手为王将军报仇。”
姜云继摇了摇头，道：“末将虽心有余，可力已不足。在浩罕这些年，风餐露宿，已落下足痹之症。一到冬天，双腿疼痛难忍，连行走都困难，恐怕再难上战场。若殿下不嫌弃，卑职愿潜心研制这配方，为大梁造此火器！”
靖王看那配方，虽是浩罕文写成，但已能窥得一二。不禁心中暗叹：得此火硝配方，若能研制出浩罕火器，也不枉姜云继蛰伏这些年。
靖王眼中渐渐有风云汇聚，猝然明白过来——姜云继虽性子帅直，心中却是无比通透明白之人。
他定是想拿这火硝配方，换靖王的庇护，换他兄妹的安全无虞。
靖王也不矫饰，问他：“在浩罕国这些年，可有所得？”
姜云继道：“浩罕地域辽阔，水草丰美，兵丁骁勇善战。多金矿、马匹、火器。所幸如今各部相互滋扰，战火不断。而今，已有车鼻施、处木昆、炽俟几个部落，在吞并中渐渐势起。若将来有一家独大，再有心进犯中原，必是大患……悉数见闻，日后可一一细禀给殿下。”
靖王点头，问：“你有何求？”
姜云继听闻靖王此言，知靖王也是通透直爽之人，不觉心意坦陈，大着胆子道：“我唯一担心的，便是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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