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后黎明
景起撇了眼左臂上的血迹，倒吸了口冷气。
还真有点疼！
握紧拳头，转身对准崔均伟的左脸就狠狠挥了过去。
先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巨响，紧跟着就是匕首砸在水泊上的清脆声响。
景起往前走了两步，曲着一条腿半蹲在地上，黑洞洞的枪口就抵在崔均伟的太阳穴上，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雹，彰显着他的不满。
“我说把刀放下，听不懂吗？”
……
天色渐明，暴雨适时收起尾声。
浓郁的灰烬味儿依旧笼罩着空荡荡的白安小吃街。
街中央，被烧的只剩框架的出租车周围拉着警戒线，由派出所民警负责看守现场。
罗亦蹲在烧焦的尸体旁，脸色阴沉。
“把尸体直接运回尸检科，通知刑侦队，先确认死者身份。”
刑警大队刑侦科审讯室。
警员按住崔均伟的肩膀让他坐在审讯椅上，放下挡板，将他的双手拽进冰冷坚硬的铁扣中。
手中的笔录本被景起‘啪’的扔在桌上。
刺目的台灯也由于这剧烈的震动而轻颤了几下。
“别以为你不开口我就定不了你的罪。”
景起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猛地将台灯对准了对面的男人。
似乎这高强的灯光可以照穿人心。
一张张照片随即摊在崔均伟面前。
照片里，是几桶汽油助燃剂以及一根染血的棒球棍。
“这些东西眼熟吗？”景起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崔均伟，虽然语气与平时无异，但微颤的双肩和起伏的胸口多少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就在十分钟前，医院传来消息，送去抢救的五名同僚，有一名因伤势过重，在送医途中便停止了呼吸。
其余四名还在重症监护室，能不能扛过这一劫，就看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能否苏醒。
林显安静的站在单面玻璃后，半边脸被头顶的白炽灯照亮。
漆黑深邃的眼眸，逐渐蒙上一层氤氲的雾气，隐蔽在斜长的刘海下。
有人说，现在的社会遍地戾气。
然而，没人知道这遍地的戾气是何时而生，又因何而生。
尸检中心。
姚希摘下脸上的一次性口罩，连带着一次性手套一同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中。
清澈微凉的水流过她白皙纤细的指间，却迟迟冲不散那股焦糊的死亡味道。
“如何？”罗亦推门走了进来。
入目，便是姚希温淡从容的脸庞上那抹沉重的目光。
作为法医，有两大原则。
一、保护好自己，二、不能感情用事。
然而与她相处的半年里，姚希每次解刨后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怜悯、惋惜。
如今，他看见她这样的眼神，竟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将她拥进怀里安慰的冲动。
罗亦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大她十二岁的年纪，做她叔叔都绰绰有余了，又怎敢痴心妄想？
藏起眼底复杂的情绪。
再看向姚希时，他依旧是她的前辈。
“罗医生，您回来的刚好。”姚希抿起嘴角，勉强露出一抹微笑：“尸体颅骨脆化，脑组织膨胀造成颅骨迸裂，呼吸道有烟灰炭末，肺脏与呼吸道均有热灼伤，可以肯定，死者同样是被活活烧死的。但死者四肢没有骨折现象，我已经将心血送去理化检验，看死者生前是否服用过至昏药物。”
“嗯，辛苦了。”罗亦看了眼解刨台上已经缝合完毕的尸体：“尸检报告我来做，你先回去休息吧。”
三个小时前，出租车内烧焦的尸体被送到尸检科。
本该罗亦亲自解刨，但突然接到老家邻居的电话，独居在家年迈的母亲突犯急症被送进了医院。
罗亦只能临时请姚希来解刨，自己赶往医院。
姚希是刑警大队特聘法医，因其高于2.0的极佳视力，上局领导把她当成稀有宝贝一样爱惜，更特意下达文件，批准姚希只需参与疑难案件，而普通凶杀案则由他这个正式法医全权处理。
一开始，罗亦并不把这个刚刚毕业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就在昨晚，他还在嘲讽她的能力。
可当他给她打电话时，她竟没有片刻迟疑立刻赶来了尸检科。
此时面对姚希，罗亦只觉得羞愧。
“您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没事了，已经稳定了。”
“那就好。”姚希微微点头，随手拽下头上的黑色头绳，一头齐腰波浪发顿时倾泻而下，犹如山间清泉，柔顺靓丽。
灯光映照下，反射着浓醇红酒的光泽。
罗亦一时看的有些呆了。
然而姚希却并未发觉：“那报告就麻烦您了，我先走了。”
经过一夜风雨的洗礼，刑警队大院里的那棵香樟树愈发晶莹碧绿，生机勃勃。
林显曲着一条腿，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目光游离，似在思考着什么。
薄唇间烟雾萦绕，随意垂在身侧的指间夹着刚抽了一半的香烟。
许久未修理过的头发淋过雨，晨风拂过，显得更加凌乱不羁。
然而，却依旧挡不住他与生俱来的不凡气质。
在其他人眼里，哪怕林显是乞丐，也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认为火具有永恒变化的属性，所以以火代表万物的本原，万物由火而生，又复归于火。”
绵言细语从身后传来，指间的香烟随即被抢走。
姚希将烟蒂扔到地上踩灭，又捡起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林显微楞了片刻，随即轻笑出声：“还有半根儿呢，扔了多可惜。”
姚希摇摇头。
她并不觉得可惜。
她更在乎的，是他眼底散不开的黯然。
是为了死在亲生儿子手下的包凤华，还是为了那五名无辜受牵连的同僚？
“包凤华嫌贫爱富，抛夫弃子，嫁给现任老公后又频遭家暴，她每天都生活在地狱里，也许复归于火对她来说反倒是种解脱。”
“至于那五名同事……林显，你应该明白，从他们选择成为一名人民公安的那天开始，他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我们应该做的是尊重他们的选择，敬佩他们的勇敢，而不是怜悯或是同情。”
林显嘴角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
眼眸微垂：“对不起姚希，我还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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