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进入
天刚蒙蒙亮，叶不归已经兴奋地背上了笈囊，空荡荡的，比之前的重量少了一半还多，只剩下几本被“吃”的破烂的书籍和一件青衿。
一夜未眠，他的脸上疲倦不堪，但那双眼仍然炯炯有神。
叶不归在房内来回转动，抑制着自己内心迫不及待的冲动，但嘴里还是嘀嘀咕咕念叨着：“终于要走了，终于可以见到修仙界了。”
而刚打坐完的玄知听见他的声音，只是选择性装聋，然后淡淡说道：“居士既然已经准备妥当，那便出发吧。”
叶不归听闻，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门，那站在院里的白鹤比之前叶不归见它时还大了一倍多，整只鹤傲立挺发。
要是此刻院子里有着一群鸡，那岂不是真正的鹤立鸡群。
叶不归偷偷的想着，直勾勾的眼神盯着那只鹤，时不时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那鹤便感觉浑身上下有一股恶寒，迅速抖了一下洁白的羽毛。
可等到玄知轻松一跃就站上了鹤背，叶不归可就盯着那只鹤犯了难。他昨日也是艰难的才爬上了鹤背，今日的鹤更大更雄壮，这该怎么上去呢。
玄知看他站在原地许久不动，稍微一想就知晓他的担忧，“是贫道考虑不周，居士不必担心。”说完，手里拂尘一扫，叶不归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然后飘飘然的落在了鹤背上。
他惊叹地看着身下，那白鹤便直上云霄，一瞬间吓得叶不归坐在了鹤背上，双手紧紧地抱着玄知的腰部。
玄知感受到身后人的触碰，一抬手便欲直接点上去，犹豫了一刻，又轻轻地放下了手，便是默许了。
云霄之上的风冰凉而又猛烈，叶不归眯着眼向下望，许许多多的山林城镇被抛在身后，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似乎有一阵曼妙空灵的歌声从深海远处传来，激起一朵朵小小的雪白浪花，随后陡然掀起一阵巨大的惊涛骇浪，翻涌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构成一副波澜壮阔的景象。
自然实在是个很美的事物。
他这样想着，风迷住了他的眼，却抚不平那颗长生的心，叶不归越发抱紧了玄知，嘴里大喊着问道：“道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风声很大，大到轻而易举的就盖过了他的声音，但玄知还是听见了，他平静地看了眼海面，拍了拍仙鹤的头，示意它落下去，才开口说道：“海边的一个小村，有人在等我们。”
仙鹤得了他的指示，便俯冲而下，叶不归早先经历过了一次这种云端坠落的刺激感，或许是有了玄知在他前面，此刻他大着胆子将双手松开，耳边的风呼呼作响，眼前是急速放大的村落。
祁华月在村中等了许久，见他们来，才姗姗走了过去，清浅一笑：“玄知师兄，那边的事我已处理好。”
这女子一身白衣，朴素清雅，和那日的白衣女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美貌，不过，师兄？那怎么不穿道袍呢？
叶不归从仙鹤上下来后，就一直偷偷地从玄知背后观察着情况，看到那女子，眼睛便是一亮。和周慕云一样，叶不归也很看脸，但不过程度上没有他那么严重，此刻看到了仙女，那自然是从玄知身后缓缓走出，打了声招呼：“这位仙子姐姐，小生叶不归，请多多照看。”
任何一个爱美的女人听到这种抹了蜜一样的话，当然是笑的掩不住口，所以祁华月虽然看他是一介凡人，却依然是和蔼可亲的回道：“这位小公子，这是……？”
一旁的玄知此时向前走了几步，解释道：“这位居士资质尚可，贫道准备带他入修行。”随即又话锋一转，“王老前辈可好？”
他们在这村中站了许久，按理说，那么大一只仙鹤下来，应当是全村人都该来看看热闹，但这房屋紧闭，寂静一片，宛若空无一人，叶不归不懂了，既然是空无一人，为何又要专门去找这个师妹，王老前辈又是谁。
他这话背后的意思，祁华月听懂了，于是她了然地笑了笑，是个想入修行的人，还是个有大决心的人，又听到后半句话后，她才黯然回道：“王老前辈不愿回去，他已在此久居数年，修为被废，寿元将消，想在此处安度晚年。”
对于二人的对话，叶不归没心思去听，因为他看到村中那最远处的一间小木屋房门被打开，一位老人闭目惬意地躺在竹椅上，脏乱宽大的粗布衣上毫无章法地打着几颗补丁。好奇心驱使着他向那边走去，祁华月看到了他的举动，没说什么，玄知倒有心想提醒，看到了那边的老人后又吞下了要说出口的话。
待走近后，才发现这是一间破败不堪，颤颤巍巍仿佛即将倒塌的书铺，即使天边红日高照，却也无法完全照亮这片幽闭的内里。
“老先生，卖书不？”叶不归东瞧一瞧，西瞅一瞅，然后笑呵呵地看着老人说道。
那老人听到声响才缓缓睁开眼睛，他修为全失，待人出声后才发觉已经走进，老了，老了啊，心里暗自叹息，却是把叶不归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他背后的笈囊说道：“你这小娃娃，称我心意，当然卖！不过我不收你的钱，你此去通天海，日后为这凡湘尘做一件善事即可。”
然后拄着个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最里间，从小角落里捡起来一本小册子，还拍了拍上面几层厚厚的灰尘，才又慢悠悠地递给他。
叶不归瞥了眼上面的名字《九州录》，装作不在意地翻了几页，当即就决定要拿下这本书，可听到老人提出的要求，又犯了难。
凡湘尘，他猜一猜就知道指的是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做一件善事，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才能算是做一件善事呢。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算作答应了，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回到玄知身边。玄知和祁华月交谈了几句，便相顾无言，正一时沉默着，叶不归的插入顿时打破了有些寂静的气氛，玄知忽然说道：“既然事情都办好了，那便启程回去吧。”
祁华月对此毫无异议，只听闻一声剑鸣，她身后的剑陡然出鞘，轻轻一跃，已经御剑飞行到十几里开外。
叶不归怔了一下，一脸向往的看着祁华月远去，一边爬上鹤背，一边心里想着虽说骑仙鹤好，但是御剑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透过层层云雾，那广袤无垠的海面就越来越朦胧，巨涛翻涌，红日笼罩，被揉碎的云朵飘荡在身边。
风吹过飘扬的青丝，叶不归看着眼前的玄知束发高冠，飘逸的蓝色道袍纷飞，静若松生空谷，神若月射寒江，仙人之姿。忽然想到，若与小道士就此别过，也挺好，不算是枉了此生。
身下的仙鹤依旧在奋力地展翅高飞，不知飞了多久，那茫茫海面上一座高大的石碑渐渐出现在眼前，叶不归抬眸望去，三个泛着金光的字刻在上面——通天海。
这名霸气狷狂，他想到那位老人所说的通天海，原来他们飞过的就是通天海，于是他不禁问道：“道长，过了通天海就到琅末尘了吗？”
只听见前方那人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传来，“过了通天海，便是东海，那时我与祁师妹身有要务，需先行离开。”
叶不归很理解地笑了笑，说道：“到时就不必麻烦道长了，小生可自行打算。”
说完，他转眸看向了那海的尽头，虚虚一片，恍若海面又似虚幻，犹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他正想着该是如何个到达方式，便见玄知手中一道令牌射出，随即一道金光漫开，那海面上就出现一层金色波纹。
仙鹤对此视而不见，反而速度越发加快冲了过去，跟在它身后的祁华月笑道：“玄知师兄，你这坐骑越发灵性了。”
过了这层如水般的帘幕，天地瞬变。海面更宽，更广，那颜色越加深邃，天空却好像无任何变化，叶不归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只觉一股清凉之意直冲肺腑，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他口中喃喃道：“这便是修仙界吗？”
瑰丽，磅礴的修仙界，期待已久的修仙界。
玄知听到了，他只是揉捻了一下拂尘的毛丝，没说任何话。倒是祁华月看着远处模糊不清的城镇，叹了句：“修行，哪儿有那么简单，只希望小公子能够踏出一条青天大道。”
叶不归双眼炽热的看着这片灿烂，生机勃勃的天地，强压下跳下去的冲动，从鹤背上站了起来，“我一定会的！”
那猎猎青衣在风中呼啸，像是在对这个世界诉说着自己的坚定。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祁华月怔了一下，然后大笑道：“那就期待有一天小公子能够走到我们面前来。”
玄知和祁华月自始至终从未主动问过叶不归的名字，就像萍水相逢，或许只是一段小小的缘分。
三人一鹤落在一个临近东海的小镇野外，叶不归看着玄知，拱手一礼，粲然一笑说道：“多些道长成全，来日必报答道长恩情。”
他又转身，看着祁华月，明亮的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来日有机会，小生定然要找仙子姐姐玩。”
玄知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微微点头，算作应答，只是那眼里的古井无波仿佛溅起了淡淡涟漪。
祁华月一时兴起，走近了揉了揉他的头，说道：“到时可不要喊我仙子姐姐，该喊祁师姐了。”
叶不归笑着应答，挥了挥手，就背着笈囊走进了不远处的城镇里。
城镇里人群拥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叶不归以一种看稀奇地目光在大街上扫来扫去，他还没有接下来的打算，有些踌躇的在想该去哪儿。
好在他在漫长的赶路上趁机把《九州录》看完了，一本介绍琅末尘的游记，上面分类标记的可清楚了。
他却不知，他这副模样，白白嫩嫩的书生，长的俊俏，练气一层的修为，早已经被街市上的各个摊贩划到了好骗的范畴。
正当叶不归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后，准备先找个客栈住下来时，一个人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拍了拍他的背。
“这位道友，是不是想拜入十灯楼？”
叶不归转过身去，才看到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只不过那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削减这份气质。
他指了指自己，茫然的问道：“你是在说我吗？”
人生地不熟时，第一步：伪装自己。
叶不归心里模拟了几套应对方案，面上却还是傻乎乎的。
见状，那少年笑容就更大了几分，扯着他的衣袖，揽着肩说道：“道友啊，我看你风尘仆仆，定是从远处赶来，还有这修为，练气一层，肯定是想找个师门，但是在东海这块区域啊，别的不说，十灯楼是最好的拜师宗门。”
他这话分析了一遍，还带着贬低了其他门派，简直就是个小聪明，朴洱寒心里得意的想着。
叶不归咳嗽了几声，装作不解地继续问道：“那我修为这么低，十灯楼会要我？”
一听这话，朴洱寒就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义正词严的说道：“你虽然现在修为低，但是保不齐你以后就出息了，所以我们十灯楼不看修为。”
怕他还是不为所动，朴洱寒又继续说道：“你看啊，东海其他门派，像什么三空阁，金顶门这两个和我们齐名的，他们收的都是炼气六层以上的弟子，道友，别犹豫了，来十灯楼啊！”
恰时，旁边路过一位橙衣女子，听到这话，她嗤笑一声：“小朴子，你就只会诓骗诓骗一些小修士，就你们那十灯楼，已经好几年没收过人了。”
被戳穿了真相，朴洱寒有些恼羞，侧着头大喊道：“你个木头，你懂什么，我们那是……没看到合眼缘的，”他瞅了瞅叶不归的脸色，又继续说道：“这位道友，资质不凡……”
橙衣女子听到那个称呼，面色大变，直接停下了脚步，东西也不买了，就这么直接在街上和他对骂起来，互相揭短。
“小朴子，我可不知道你七八岁那年偷了我师姐的衣服，至今还没丢掉。”
“……木清云！我也不知道你几年前还向师兄送情书，被拒绝哭了的事情。”
“朴洱寒！我可还记得你偷了你师父的几百年灵酒。”
……
旁边卖东西的摊贩显然是见多少怪了，这俩早已经把对方的陈年旧事抖得一干二净，于是继续吆喝起来，而还有几个停下来一脸吃瓜的在旁边看戏。
这两人可真是……
叶不归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好像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为了避免无止境的争吵，也为了避免自己在这站上一天，于是叶不归垂下眼眸，掩住了眼底的复杂，扯了扯朴洱寒的衣袖，说道：“这位……道友，我想了想，要不你先带我十灯楼看看情况如何？”
此刻吵嗨了的朴洱寒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挥了挥衣袖就甩开了那只手，嘴里还说着：“这谁啊，别看我正忙着呢。”
修士吵架都是像村里一样的吗？
从来没来过修仙界的叶不归怔怔地看着被甩开的手，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抓起那本《九州录》就直接向那少年头上敲去。
对面的木清云被吓了一跳，看着倒在地上的朴洱寒，指了指叶不归，又指了指地上，怀疑人生地说道：“这位道友……你莫非是吃了什么大力丸？”
她说的大力丸是某个不知名大修士，搞出来的一种短时间内增加力量的丹药，副作用还非常严重，当时这种丹药出世的时候，东海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这简直是哪个大才弄出来的废物丹药。
毕竟这个小书生看着只有练气一层，但朴洱寒却已经炼气三层了……
总不至于那本书是什么宝物吧，木清云抽了抽嘴角。
叶不归腼腆一笑，他也没想到自己的随便一敲就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但此刻人已经晕了，自己该怎么才能找到十灯楼呢。发愁地看了眼朴洱寒，叶不归将那本书慢慢地丢回袖里去。
反应过来的木清云狰狞一笑，不管这厮怎么晕过去的，反正自己可以“痛下毒手”了。她从腰间抽出一条带子，然后随意一扔，那带子就散着绿光把朴洱寒缠成了一捆粽子。
木清云拖着朴洱寒，对着叶不归说道：“道友想去十灯楼？我带你去吧，正好把小朴子送回去，不然丢在这也落了十灯楼的面子，好歹是东海三宗门之一。”说完，嫌弃的瞥了眼那捆粽子。
“多谢姑娘。”
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叶不归一听这话就开心了，当即跟着木清云走着，至于朴洱寒？那是谁，反正自己不认识。
等到三个人离去，众人怜悯地看着被拖在身后的那捆粽子，暗暗想道：今天又是金顶门的木师妹赢了呢。然后飞快地议论起来。
“下一把赌谁赢？”
“好个朴洱寒，坑了我那么多灵石。”
“来来来，走起来，下一把？下一把当然是木师妹了，我看朴师兄不行啊。”
“不行，我继续赌朴师兄！”
“你都输了多少回了，你还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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